養心殿裡,皇上還在批折子。譚玉把困得直晃的小太監們打發走,剪了剪桌燈裡的燭芯。
“東邊第三個櫃子,把那本《古文淵鑒》給朕拿過來。”
旻寧見應聲的是譚玉,抬了抬頭。他知道自己,每年的這一天,不熬過了子時不算完。
譚玉打開櫃子,被上頭的一個東西滾下來砸了腦袋。
是個紙卷,沒有軸,倒是不重。展開一看,是幅畫。
跟常見的文人畫不同,入目是滿滿當當的油彩。粉綠花樹密得像化不開的霧,下麵一片湛藍點著金紋,林中有幾隻麋鹿。
畫的是南海子水草豐美的時候。
岸邊有兩人騎著馬,穿著軟羅旗裝,背上有箭囊。兩人衣著一紅一藍,腰身筆挺,騎著兩匹純白的獅子玉。
一對璧人。
譚玉的腦子裡突然蹦出這麼個詞。他又往下展了展,右側邊角上寫著幾個洋文字,他不認識。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有人從他手中把畫抽走:“還當是丟了,原來藏在這裡。”
“陛下,這是...您還在做皇子的時候?”
“嗯。”旻寧把畫拿到離桌燈更近的地方:“你瞧這畫怎麼樣?”
“西洋畫微臣不懂,隻覺得顏色明麗,看了心喜。隻是...隻是這畫中人為何都是背影?”
是啊,為何都是背影?畫中人的麵目,還記得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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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剛從健銳營回來,皇上考校了旻寧的騎射和鞭刀功夫,心中大喜,許他自己提個賞賜。旻寧便求了南海子遊獵一天。
初夏正是林泉茂盛的時候,野獸兔雉頗為豐足。他縱馬奔上囿台,看到幾隻麋鹿正在岸邊遊蕩,便從背囊裡拿出支箭來。
“殿下。”孔武上前按住他的手:“那裡有個人。”
旻寧定睛一看,林子裡不知何時鑽出個小孩。兩人一撥馬頭:“過去看看。”
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一頭金發,眼睛像海子裡的水一樣藍。見了他們也不行禮,脆生生地問:“你們是誰?”
旻寧見他生得漂亮,官話卻說得怪聲怪調,不禁發笑:“我是旻寧。你是何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叫皮埃爾。師傅讓我在這裡畫畫。”
孔武道:“見到二阿哥還不下跪行禮?”
“阿哥是什麼?”
孔武被他問得一愣:“阿哥...就是當今皇帝的兒子。”
小孩搖搖頭:“我隻給上帝行禮,不給皇帝行禮。”
旻寧笑道:“你姓皮?這個名字倒是怪得很。你師傅一定是前一陣來華的賀清泰,在這裡做宮廷畫是不是?”
小孩點點頭:“嗯。師傅說這裡有樹木,讓我照著,練畫。你這白馬好看,可以給我畫嗎?”
旻寧突然想,如果兩人能夠共畫,也是一件樂事:“你會畫人嗎?能不能把我們兩個也畫進去。”
“我會。但是你們要站在那裡,給我比著畫。”
“比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