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通街的茶館包廂內,水汽氤氳,清香四溢。
冬日的茶館本該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地方,可眼前的人卻無心品味,他焦急地搓著雙手,隔著小軒窗,時不時俯首望向店門口。
終於,他等到了來人。
“蔣兄,大人怎麼說?那新來的欽差本事如何?我們不會還要被傳喚吧?”
來人方至,茶還未喝上一口就迎來他連珠炮式的盤問,不免有些不耐煩,說話的語氣也是硬邦邦的,“有些棘手,那欽差是錦衣衛的人,範喬的死最終還是驚動了聖上。”
“啊,那我們怎麼辦啊?”
沒有人應答他,顯然,來人對此也束手無策了。
見一向最有主意的同伴也不做聲了,封嗣兀自著急了一會兒,忐忑道:“蔣兄,要不我們自首吧?”
這話一出,蔣其正“騰”的一下站起了身,不慎打翻了桌邊的茶水,他顧不上擦拭,急斥道:“閉嘴!沒個影兒的事,你怕什麼!”
“可是…”
蔣其正抖了抖手臂上的水漬,望向封嗣那張惶惑的臉,逐漸嚴肅了表情,“給我收起那副表情,險些彆露了馬腳。”
挽起袖子,他抬眼望直視著同伴的眼睛,目光森冷,“封嗣,嘉寧十四年那起大型科舉受賄案後,鹹南對舞弊生員的懲治有多嚴厲,你難道不清楚?”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咬牙切齒,“況且這次還死了這麼多人,你以為聖上不會查?你不要命我還想要呢!”
封嗣愣了一下,不再出聲了。
蔣其正看著眼前垂頭喪氣的同伴,一股懊惱之意油然而生。
封家和蔣家一樣同為維揚望族。封嗣的父親曾是官至三品的吏部侍郎,朝中人脈不少,致仕後才回的維揚,蔣其正則出生於維揚一富戶,家裡掌漕運生意的,族中百年來也就出了他這麼個讀書人,自小珍而重之地養著,蔣其中也不負眾望,於三年前考取了秀才。自那以後,蔣家人簡直把他當成了文曲下凡,越發好吃好喝的供著,以求秋闈一舉奪魁。可將其正自己知道,他光是拿到鄉試的名額就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莫說一舉奪魁,便是連中舉都難…
秋闈前幾日,蔣其正隨父親去封府拜訪,見到這家夥慌慌張張地在後院搗鼓著什麼東西。那東西奇臭無比,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攏上前看了看,卻叫他窺見了端倪。
“你…”
他至今還記得彼時封嗣驚恐的眼神,仿佛一個瀕死之人。
見他慌張,他趁勢詰問道:“眾所周知,李大人是宋大人的學生,而此次秋闈的主考官之一就是宋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李大人為何會給你寫信?你拿著這封信和臭水又在試驗些什麼?”
封嗣是個軟包,他還沒問幾句他就先憋不住了,一股惱全交代了。
他聽完十分吃驚, “還能這樣?”
封嗣苦笑,“蔣兄你也知道,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我那嫡弟如今已是京官了,而我不過是個屢屢落第的萬年秀才,我不想給封家丟人。”
蔣其正也是讀書人,封嗣的想法他理解,嘉寧十四年的科舉舞弊案後,幾乎人人都在抵製科舉,可即便如此,每年報考的人數仍是多如牛毛。是啊,蟾宮折桂的青雲夢誰不會有呢?
先不說科舉是寒門實現身份越級的唯一途徑,就連他這樣從小生長在鐘鳴鼎食之家的貴族子弟,也想去浮華的建安看一看呢。
那日,他定了決心,將這位封家大少爺抵到了牆根,語帶威脅:“告訴我具體怎麼做,我替你保守秘密。”
就這樣,他上了封嗣的這條賊船。
桂榜放出來的那天,他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旋即被一股巨大的喜悅包圍,回家時手都是在顫抖的。鹿鳴宴上,眾人都圍著他,巡撫的眼中也滿是欣賞之意,他似乎已經能預見自己以後平步青雲的日子裡。
隻可惜,這樣的每夢還沒做多久,就被殘忍的現實打破了。
鹿鳴宴上,江臨突然死了,死前曾說過科舉不公的話,原本這些已經足夠讓他膽戰心驚了,可隨後範大人居然也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驚動了天子,他這才察覺自己攪進去的這趟水有多渾。可等他想要抽身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封嗣見他正在走神,再次提議道:“蔣兄,我們自首吧。”他低下頭,“我腦子笨,從小讀書就不好。每逢大考,江臨便常常將自己的筆記借給我,我有疑問時他也會耐心為我解惑。雖然他不是我們害死的,但若是因為我們讓他一直蒙冤,我心裡有疚。”
蔣其正瞪了他一眼,心中鄙夷不已。
這個封嗣,雖為封家長子,卻總是一副軟趴趴的樣子,讓人提不起勁。
“封嗣。”蔣其正收起麵上的鄙薄之態,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覺得單憑一個七品的外簾官,如何有本事在鹿鳴宴上下毒?又是如何有膽量刺殺一個從二品的大員?”
封嗣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大人上頭還有人?”
“這也是我猜的。”蔣其正緊緊地盯著封嗣的眼睛,眸光灼灼,“總之,此事牽連甚廣,你不怕死,卻也得掂量掂量封家扛不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