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能拋下我死去呢？
細胞內的惡劣因子竊竊私語，蠱惑著我抬起雙手回抱住並不溫暖的瓦史托德。
不可以……不可以拋下我奔赴我渴求已久的死亡——
“好。”
我笑著應答。
***
虛是這世上最惡心的死物，我曾這麼認為。
你在想什麼？
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問。
在想虛圈外的世界。
我回答道。
你想去現世了嗎？
柯雅泰·史塔克僵硬地問。
彆說傻話了。
我笑笑，沒再繼續和他討論這些無趣的事情，轉而指向遠處聚在一起的可憐蟲。
弱小可憐的亞卡丘斯不知道它們死期將至，互相咆哮怒吼著爭搶無主的地盤。
我看著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慢慢停下腳步，回首向我遞來充滿祈求的眼神。
他不希望他的同伴毫無意義地死去——雖然我無法理解他。死亡難道不是這世界上最令人愉悅的事嗎？
但我畢竟是他的同伴——至少柯雅泰·史塔克這麼認為，我總得幫幫他。
“不想死就趕緊滾。”我上前麵無表情地告誡，“後麵的瓦史托德你們應該有所耳聞吧？”
“哈？你——”
身軀龐大的亞卡丘斯剛想說什麼，就被它身旁眼裡更好的小家夥尖叫著打斷。
是死亡之海的瓦史托德！
死亡之海的瓦史托德怎麼跑出來了？！
地盤的事等會兒再說吧！
弱小的亞卡丘斯數秒之內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徒留那兩隻體型龐大的蠢家夥在原地咒罵。
可憐的瓦史托德。
可憐的柯雅泰·史塔克。
他仍然是孤獨的，仍然是無法靠近的。
我咧開嘴，愉快地笑起來。
得不到希望的我，和自以為抓住希望了的他。
命運真是惡心。
我轉身朝他招手。
命運是比虛更加惡心的死物，現在我發自內心這麼認為。
看，柯雅泰·史塔克。
我放下手，望著孤獨的瓦史托德一步步走向我。
可憐的瓦史托德柯雅泰·史塔克，被惡心透頂的命運緊緊綁在我身邊，哪怕清楚我的惡劣、明白我的不懷好意、每分每秒都被我散發出來的惡意侵蝕也無法從我身邊逃脫。
……就像我永遠得不到死亡的垂憐那樣。
***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某日，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突然提議。
我躺在滾滾白沙上望著漆黑天空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柯雅泰·史塔克那張忐忑的臉在我眼中放大數倍後才幽幽問他原因。
……這樣更加方便稱呼？
他遲疑地說。
隨便你。
我閉上眼。
安娜。以後我叫你安娜吧。
他混雜著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安娜？
我睜開眼，總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好奇怪。我不由想。
“請多指教，安娜。”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難得露出笑容。
***
對於擁有近乎無限時間的瓦史托德而言，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失去了追逐死亡的想法。陪伴在我身邊的史塔克也漸漸不再嘗試靠近其他的虛。
安娜。安娜。
嗯？
你……改變想法了嗎？
我垂下頭，任由高大的瓦史托德小心翼翼地環從背後繞住我。
或許吧。我不太確定地回答。
隻是忽然有些疲憊——已經過去多少年了？現在的我已經想不到新的死法了。
我是被死亡拋棄之物，是注定不滅的死物。
……我一度冒出過這樣的想法。
安娜。安娜。安娜。
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低聲呼喚。
不要離開我，安娜。
我靠在他的懷裡，靜靜望著漆黑的天空沒有回答。
“你必須前進，柯雅泰·史塔克。”我難得喊他的全名，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些慌亂，“你答應過我不會阻止我的，史塔克。”
”……”黑發藍眼的瓦史托德沉默地閉上眼。
***
我想起來了。
我是孤高的戰士，是王手中鋒刃的利劍，是一國的守護者。
……也是引來滅國災難的不祥之人。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至高無上的王總會用那雙柔軟而小巧的手撫摸我的長發，誇讚我的勇猛、驚歎我的勇敢、悲傷我的傷痕、痛斥我的無畏。
我相信莉莉安娜。
黑發藍眼的王聲音輕柔，慈愛柔和的眼瞳中隻倒映著單膝跪地的我，堅定地相信我會為她掃除一切障礙。
我背叛了她的信任。
是我引來了醜惡的怪物，是我眼睜睜看著她被怪物吞吃——
怪物是我。
是另一個我。
我是什麼時候死的？
不清楚、不知道、不記得。
沒有任何印象。
我為什麼沒有死？
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
該死的應該是我。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王在求救。
快醒過來。莉莉安娜。我的騎士。
王在呼喚。
可我什麼都做不到——我殺不死身體裡的怪物、我得不到身體的掌控權——所有的努力都像空中輕飄飄浮動的泡泡，一戳就碎。
王死了。王國失去了賢明睿智的君王。
我卻活了下來。在怪物的身體裡廝殺掠奪，搶占了空空蕩蕩的軀殼，逃向在黑夜中永存的虛圈，日複一日在恐懼與憤恨中苟活。
我該死。我必須死。
死亡是解脫，死亡是懲罰，死亡是必須畫上的句號。
莉莉安娜沒有資格活著。
我沒有資格活著。
所以安娜也沒有資格活下去。
***
“柯雅泰·史塔克。”
“我的名字是莉莉安娜，我想起來了。”
“啊、那是好事……？以後——”
“沒有以後了，史塔克。”
我捧住他的臉，與他額頭相貼，注視那雙藍色眼瞳中被死亡擁抱的身影。
“我該走了。”
“……為什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要追逐死亡。”
在記憶再次消失前，我要想儘辦法找到能夠殺死我的人。
現世或許有、屍魂界或許有、地獄或許有。
……虛圈或許也有。
獨自一人在無儘白沙中行走，我朝漆黑天空張開雙臂，虔誠滿足地擁抱死亡。
命運殺死了莉莉安娜。
然後殘酷、不近人情地留下了我。
留下追逐死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