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雅沒有立刻回答白瀚宇的問題,而是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而後從筆挺的白大褂裡掏出一塊眼鏡布來,將眼鏡細細擦拭,片刻後,隔著薄薄的眼鏡片,關文雅抬起頭,這一次,白瀚宇看到的是一張略顯疲憊的中年女人的臉。
方建國不會無緣無故觀察楚黎,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想要求證,才來到了這裡,而他進入療養院後一待就是大半年,楚黎每日拉開窗簾的時間極少,即便出現在窗邊,也是在發呆,方建國拍那些照片,到底是想求證什麼呢。
想到那張被劃上“叉”的照片,楚黎偏頭望向了鏡頭,白瀚宇不由心驚:“難道楚黎早就發現了藏在樹上的相機……”
方建國在楚黎出院前就離開了療養院,那麼是不是說明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且那個答案不至於令他產生傷害楚黎的念頭。
又或者,是因為什麼原因,方建國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不得不離開,但仔細想想,這種情況應該不可能,如果方建國是被迫離開的,以他的手段,不會拖到現在才找上楚黎。
方建國和楚黎之間,究竟又發生過什麼呢?
越是深入調查,這樁案子竟意外的撲朔迷離起來,白瀚宇正兀自思索著什麼,關文雅終是開了口。
“白警官,我隻能說,在醫院的各項檢查、以及各種談話測試中,楚黎的表現與常人無異。”
劉城聞言蹙了蹙眉,忍不住吐槽道:“還真是‘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
關文雅並不在意劉城的揶揄,隨手拿下自己的醫生工作牌,垂眸低聲道:“楚黎是個很特殊的病人,在我從業將近二十年來,都是極特殊的存在。”
“我們在她入院那段時間,真的對她做過多方麵的檢查和評估,而她除了情緒不太穩定,人相對自閉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問題,說實話……我們這裡的病人多的是心理層麵出問題的,她那樣的狀況,算不上嚴重,如果不是警方的原因,療養院不會指派我來做她的心理醫生。”
白瀚宇:“因為她給的錢不夠。”
關文雅輕歎了口氣:“我們這裡不是公立醫院,也不是慈善機構,如果不是楚黎媽媽找關係找上了吳經理,他們給的那點錢,即便這裡降低了門檻,也進不來。”
劉城:“吳天愛幫楚黎的媽媽走後門,也任由療養院之後這樣安排嗎?”
“吳經理是認識楚黎的媽媽,但也僅僅是認識而已,他們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更何況,療養院也不是吳經理開的,她跟我一樣,隻是個拿錢辦事的員工罷了。”
白瀚宇將扯遠了的話題又掰了回來:“你說楚黎是特殊的病人,什麼意思?”
“楚黎入院一年,也就是21年初的時候,各項指標都趨近穩定,本打算要出院,但就在她準備出院的前一天,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剛好下雪,楚黎又喜歡雪,在護工的陪同下楚黎去了附近楓樹林散步,療養院人本就不多,雪天散步的人就更少,等護工意識到周圍沒有人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得有些遠了。
往回走的時候偏巧又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楚黎不小心滑倒扭傷了腳,我跟護士趕過去看時,楚黎已經洗了澡做了傷口也做了簡單的處理,她頭發還沒擦乾,裹著毛毯坐在床上,手裡拿著個棒棒糖,發絲柔順貼在她背後,扭傷的腳懸在床邊晃晃悠悠,整個人表現出一種從未展現過的輕鬆自在。
“而且楚黎不喜歡吃甜的東西……”關文雅這麼一說,白瀚宇立時便想到了楚黎自製的那個“口味奇特”的小蛋糕。
“我走上前,像平時一樣跟楚黎打招呼幫她檢查身體,她抬起眼,笑著望向我,跟我也打了個招呼……那是楚黎第一次主動將目光投向我。”
“一個心理遭受過創傷,自閉而又相對孤僻的病人,即便恢複了,也很難立刻轉變性格,變得活潑開朗……”關文雅眼神漸漸放空,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護士幫楚黎上藥時,她渾不在意吃著棒棒糖四下轉動目光打量著我們,完全沒有往日我們接觸她時的警惕。”
關文雅覺察到了異常,同往常一樣對楚黎做了簡單的問詢,而後與護士前後腳離開了房間。
“我立刻聯係了楚黎的母親,在我的堅持下,楚黎沒有出院,自那之後,我們對楚黎又做了多方麵的檢查,但都沒有問題,她也再沒有表現出那天的‘異常’舉動,又恢複了往日的沉默安靜。”
關文雅用力攥緊了工牌,抬眼回望向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白瀚宇:“白警官,有些事不是我說了算的,我沒辦法堅持讓療養院低價收治病人。”
白瀚宇沒說話,隻靜靜看向關文雅。
關文雅眼睫輕顫,倏然鬆開了手指,工牌順著其指尖縫隙,“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院方認為一個病情相對較輕的患者,在各項數據都保持穩定後,後續療養費用跟不上,就該出院,我真的已經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