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就著快要衝出胸腔的緊張,撥通了林契的號碼。
他接得很快,讓我根本來不及為這衝動的決定後悔。
“喂?”
他聲音溫柔,並沒有被戳破謊言的局促。
“林契”,我叫他的名字,他也並不意外。
“競文”,他說:“早安。”
我沒想到,那麼多年的偽裝被揭開的時刻,我得到的,隻有一句如此平靜的問候。
我沉默良久,才發現我不知道從何開口。
幸好林契善解人意,他打破了讓人尷尬的靜默。
“九年沒在電話裡聽見過你的聲音了”,他說:“能再相見,我很開心。”
興許是他的自然,讓我鼓起勇氣:“為什麼裝成彆人來騙我?”
對麵難得沉默了一會兒,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垂下眉目,輕輕歎息的動作。
“就當是我無聊的自尊心吧”,他輕笑一聲:“你換了所有號碼,想和曾經斷聯,我卻非要找你,像個小醜。”
“你不是小醜。”
我打斷他,言語有些急切。
他頓了一下,又接道:“那就當是因為我不想成為一個難纏的朋友,所以和你開了個玩笑吧。”
我突然覺得有些悲哀。
如果不是我暗無天日的暗戀,和見不得光的隱晦心事,即使發生了後麵的變故,我大概也不會選擇斬斷和朋友的聯係。卻沒想到出於不想讓他費心的初衷作出的選擇,不僅傷了我,也讓他更費心了。
“可你是怎麼知道我——”
可你是怎麼打聽到我的號碼的呢?
這話還沒問出口,我便又沒出息地打了退堂鼓。
電話那頭,林契身邊,突然冒出個女聲。
“阿契“,女人聲音輕快:“快來幫我看看這套禮服怎麼樣?”
“稍等”,林契對我說:“現在有點事,我等會兒再打給你。”
然後是冰冷的,嘟嘟的忙音。
我像被澆了盆突兀的冷水,幸而陡然清醒過來。
看來我是病入膏肓,毒入大腦了。
我竟忘了林契已經有了準備相伴一生的人,他們將攜手度過未來的幾十年,然後兒孫繞膝,子嗣滿堂,成為令人豔羨的眷侶。而我的那些虛無縹緲的問題的答案,在他已經找到摯愛的時刻,到底又有何重要?
林契喜歡女子,無論對我再是重視,再是溫柔,再是掛念,也不過僅僅是對友情的珍惜,最多說明他是個重感情,念舊情的人罷了,說明不了彆的。
再者,就算破天荒地,他對我真的有超出朋友的心情,也不過是少年時的無知衝動罷了,早已被淹沒在漫長的時光洪流中,不複存在。我若再來提起,便是叫我們兩人都尷尬得不痛快,還傷害了另一個無辜的女性,實在太不應該。
思及此,我跳躍的緊張眨眼便消失了,靈魂複又歸於死氣沉沉的寧靜之中。
我笑自己的貪心,明明此行隻是想來看看老朋友,怎麼一個舊夢而已,又讓我輕而易舉地忘了初心。
約摸晌午的時候,林契回了電話,他說實在抱歉,最近比較忙。
我笑容和煦地調侃他,美人在懷,當是忙得幸福。他沒應承,也沒駁斥。
“好了”,我說:“本來也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忙你的,不必再打回來。”
電話掛斷,也算斬斷我不該的妄念。
在Sammy的強烈要求下,她陪同我去了這座城市的三甲醫院複查。
“嚇死我了”,她拍著胸脯:“你突然就獨自行動,不按合同來,我還以為你要出事。”
我搖搖頭:“怎麼說也是相識一場,你總這麼詛咒我,是不是不太合適。”
“誰跟你說那個了”,Sammy 白眼翻到天上:“你現在住哪?不回酒店的話,我搬去和你一起。”
我有點意外,但想了想,年輕人怕擔責任,謹小慎微一些,也可以理解。
再說,黎清那套房是個兩居室,應該也不會太不方便。
我打了個電話給黎清,他同意得很乾脆,就是言語不太正經,像是在yy 我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我懶得多做解釋,黎清的性格我了解,隻要是他心中猜定的事,不論我怎麼解釋,他也不會被我說服。
“從你這報告上來看,你病情還算穩定。”
Sammy 拿著我的MRI報告,仔細研究了一遍。
我不關心這個,畢竟我連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都清楚了,哪還會在意那些糟糕的細胞正蔓延到哪裡。
“等等”,剛下一層樓,她拉住我:“我給自己也掛了個號,你在候診大廳等等我,一會兒一起走。”
“你怎麼了?”我猶疑地問。
“月經不調”,她十分大方:“聽說中國的醫生擅長這個,來都來了,我去試試水。”
我:“……”
婦科診室門口,我坐在鐵椅上,頭靠著牆,把天花板上的黑點仔仔細細地數來數去。
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林契。
他站在我眼前,額發垂下,眼神晦暗,擋住了我看天花板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