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正式開始前,觀朣找了一份實習工作,是個小律所,離家很近。
不知道為什麼,觀朣去那種摩天大樓或者商業圈麵試,總有一種自己不屬於那裡的感覺,就像是路邊攤爆炒的田螺被端上西餐桌上充當法國蝸牛一樣。
相反去小區外麵商鋪地從門外一眼能看清裡麵陳設的小律所,她就自然很多。
麵試她的人是所裡唯一有律師執照的律師。他的長相很豐富,頭頂頭發稀疏,不確定是先天原因還是後天原因,眼睛清澈,皮膚緊致;三十多歲能說得過去,四十多歲在意料之內,五十多歲也沒問題。
麵試時間對方約在中午十一點,她慢悠悠地走去,正遇對方腋下夾著超市裡發的編織袋在開門。
觀朣跟在男人身後進去,發現待客區桌上儘是用過的泡著茶葉的紙杯,她往前一探,發現紙杯裡顏色濃重,還有煙頭,那味道也是一言難儘。
男人放下編織袋,彎腰把桌上的紙杯摞在一起。這下觀朣清楚地看到男人頭頂有鵪鶉蛋大的一塊頭發缺失,是斑禿。
明明垃圾桶就在桌邊,男人看了一眼,嘟嘟囔囔說了一句:“小何這家夥又不套袋子。”之後把紙杯放在腳下,而垃圾袋就在男人身後的架子上。
收拾完紙杯,桌子還是很臟,男人大概也發現了,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抬頭問觀朣:“我們出去談吧。”
觀朣並不在乎環境,覺得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不過男人一臉真誠地看著她,她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
觀朣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牛肉麵,眨眨眼,抬眸看向男人,正準備開口說話,男人張開嘴巴夾了一大塊頭吸進嘴裡,發出吸溜的聲音。她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慢條斯理地拿起一旁的筷子吃起來。
剛才坐下來,男人問了觀朣是哪個學校的,觀朣回答後,男人拖長聲音“啊”了一聲,接著又說:“前段時間你們係有個學生跳樓了吧!”
觀朣瞬間沉下眸子,對男人如此輕鬆的說辭非常不滿。
他們坐在門口,吃完飯擦嘴時,玻璃門因為進來的人一開一合,外麵的冷空氣爭先恐後往進跑,感覺和一直開著並無區彆,沒一會兒裡麵的座位就被坐滿了。
男人扯了一張桌上的餐巾紙,隨意抹了嘴巴上的油漬,他一邊嚼著嘴裡殘留食物,一邊盯著觀朣的眼睛:“後天來上班,可以接受嗎?”
觀朣點點頭,準備問薪資待遇,男人卻拾起桌上的手機,站起來往出走。她顯然沒料到這麼快就結束,扭頭看了眼男人,發現男人是真的往出走,這才開口發出疑問。
“那個?”觀朣還沒組織好語言。
男人像是想起什麼,轉頭扔下一句:“明天把你的頭發剪了,越短越好,後天見。”
觀朣前段時間忙著準備考試,沒時間管理個人形象,發尾參差不齊,顯得整個人都沒精神。
她本來就打算這兩天去剪頭發的,聽到男人這樣說,心裡生出不滿情緒,瞬間不想剪了。當時在招聘軟件上和她聯係的人姓何,應該是男人口中的小何,現在她連男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對方就讓她剪頭發。
觀朣從飯館出來,想再去問問,男人卻從對麵律所出來,夾著他的編織袋鎖了門往路東去了。
她心有不滿,回去的途中,把這件事講給陳祝聽。
“你還彆不聽,或許他是為你好。”陳祝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傳過來,就像是在身旁一樣。
觀朣癟癟嘴,不讚同地反擊:“什麼為我好,我才不信,反正我就覺得他煩。”
陳祝頓了頓,玩笑道:“要是你沒決定好,要不要我在這邊幫你內推?”
陳祝現在工作的律所是本省最大的一家律所,律所一位姓陳合夥人曾被年級主任請來開過講座。當時她還不認識陳祝,後來知曉陳祝平時就在那間律所上班,就算觀朣再遲鈍,也該明白那位合夥人和陳祝的關係。
實習這件事情陳祝前段時間就跟她提過,當時她就拒絕了。
陳祝偏袒她,她心裡明白,可是男女關係最是靠不住,他今天可以偏袒於她,明天也可以偏袒彆人。今天她真的依了陳祝,被他內推到他所在的律所,改日兩人一拍兩散,以她的性子是再也無法心安理得地進入那間律所了,倒不如一開始就憑著自己的本事,這樣她總是有與人辯駁的底氣。
觀朣咬咬嘴唇,不說話。
陳祝感受到電話那邊的沉默,知道觀朣是生氣了,他換了隻手接聽電話,後背離開椅背。他正了正語氣:“對不起。”
觀朣被沒由來地道歉惹得笑出了聲,她是對陳祝剛才的提議有些不滿,卻也沒放在心上。
小時候家裡沒有暖氣,她冷了就自己添一件衣服,這會兒陳祝這麼鄭重地給她道歉,她像走進一家充滿暖氣的房屋內,眼淚都要被逼出來。原來自己添衣服和進入到有暖氣的房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觀朣笑著說:“沒什麼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可我即使力量再小,也想憑著自己的力氣和這世界搏一搏。”
大一的時候張老頭就私下對她們說過,律師行業最重要的三點就是案源,人脈和專業,如果以後想從事律師行業,必須儘早開始實習。
觀朣大二的寒假就開始實習,當時她和大多數人一樣,選擇的是大所,想著能去開闊眼界,作為以後的背書。不過麵試的時候,合夥人說帶的實習律師名額已滿,如果她不介意的話可以業務方麵跟著他,實習掛證掛在彆的年輕律師名下。
她轉念一想隻要能學到知識,其實掛證這件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就同意了。
入職後,觀朣多半時間都是在做律所宣傳推廣的工作,很少接觸到業務。某天她和其他兩人聊天,那兩人向她抱怨業務繁重,羨慕她可以做宣傳推廣這類閒散工作。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合夥人手下的兩位實習律師是五院四係的,家裡都是從商從政,這份工作也是家裡給安排好的。為的隻是畢業後留學能選個好學校讀研讀博,然後回國去個普通一本當老師。
要論專業能力,她覺得她並不比五院四係的差,要是有人拿性彆說事兒,她也是能挺起腰板與人辯上一辯。唯有在家世上,她仿佛低人一等似的,她聽著無法參與的話題,努力扯了扯嘴角,結結巴巴地替自己辯駁:“宣傳推廣也不輕鬆的。”
這是她第二次實習,果斷選擇小所。即使最後實習情況和大所一樣,她也能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小所而已,自然是和大所無法比較的,也倒能降低心裡的失落感。
隔日她還是受不了去修剪了頭發,下午又拉著淩夏去商貿大廈買了兩套黑色正裝。
入職這天,觀朣按照招聘平台上的時間來到律所,律所卻還沒開門。一直等到十點,一個女生才慢慢悠悠地咬著包子來到律所門前。
那女生上下打量她一眼,含糊不清地問:“觀朣嗎?”
觀朣點點頭,“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