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的人是李青牛,後來的人我不認得,看打扮是個衙役。衙役見了李青牛,便伸出手,一臉流裡流氣的無賴相。李青牛把一塊碎銀子放在他手上,跟對方說這是最後一次,莫要再糾纏。那衙役卻歪聲浪調,嘲弄李青牛,說他害死了嶽丈家一百多口人,還不知道得了多少賞賜,這點小錢也舍不出來,未免叫人瞧不起。”
“我一聽這話,驚的差點兒沒從樹上掉下來,李青牛也發了狠,拔了隨身的腰刀出來,可是那衙役並不懼怕,還是繼續歪聲浪調,問李青牛敢不敢賭一把,隻要自己今天死了,明天就有人把李青牛做的惡事傳遍大街小巷。”
“李青牛是第一大山寨的乘龍快婿,四大金剛之一,山寨雖滅,他在百姓心目中,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人物,他如何敢賭?我見他拿刀的手舉在空中,不住顫抖著,終究是眼睜睜看著那個人一步三晃出了樹林。”
“我悄悄鬆了一口氣,盼著他趕快離去,卻不想,他身後不遠的樹後麵,轉出一個人來,居然是秋娘,李青牛嚇得馬上轉身,臉色煞白,刀子叮地一聲掉在地上。但秋娘的臉色,卻比李青牛的還要白,眼睛閃閃發亮,在幽暗的密林裡如同兩顆星星。唉,秋娘的那個臉色,我到今天還記得。”
秋娘一滴眼淚也沒掉,隻是冷聲說道:“我隻道家裡的銀錢數目不對,以為你有了相好,悄悄跟你過來,真想不到,你做出了這樣的大事。你說你是被獄卒私放出來,原來,是拿我全家的性命換了你自己的命。”
“李青牛跪在地上磕頭認罪,說自己也是上了大當。他說,官府抓了他,隻說是要取山寨裡一件寶物,要他供出密道所在便放了他,他並沒想到官府如此險惡,竟然勾結了昆布的清風寨,斬儘殺絕。”
阿吉說到這裡捂住了胸口,咳嗽得再也說不下去,眾人也思緒如潮,不能自己。
想那李青牛,當年風光無限,儀表堂堂,文韜武略,年紀輕輕便是第一大山寨的紅人,高高在上,一帆風順,隻有他把旁人性命世為草芥,何曾有過他被彆人踩在腳下、生死一線的時候?
不光旁人以為,恐怕他自己也一直以為,自己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大英雄。
直到意外被捕,在官府大牢裡,自己的脖子被彆人踩在了腳下,這時候他才會明白,英雄不是那麼好當的,這時候,他自己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至於說上當雲雲,或許是真有其事。但以李青牛的精明,他心裡自然會明白,那不過是他貪生怕死、自欺欺人的借口。
眾人在心裡各自重新審視了一遍本案的受害者李大人,那阿吉又開口講述了下去。
“那李青牛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說自己出獄之後,才知道上了大當。山寨被血洗,他也曾想自殺謝罪,但還是選擇了活下去,借力官府滅掉了清風寨,既是複仇,也算贖罪。說到這裡,他撿起地上的刀子,膝行到秋娘麵前,遞上刀子,要秋娘殺了他,為父兄報仇。”
雲橙顫聲問道:“秋娘她……終是沒忍心下手?”
阿吉的聲音忽然嘶啞:“不是的。秋娘性子最烈,她對李青牛說,這樣殺他太便宜了他,她要讓父老鄉親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秋娘說完,往樹林外麵就走……”
雲橙大聲叫道:“秋娘怎麼這樣傻?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阿吉嗬嗬笑起來,嘶啞聲音如同林中夜鳥悲啼:“雲姑娘,你說對了。什麼恩情?什麼愛戀?對於李青牛這樣的男人來說,什麼也及不上他自己的性命前途重要。我看見秋娘往前走了兩步,忽然低下了頭……”
屋子裡俱是急促的呼吸之聲,好像自家來到了那個樹林裡,眼睜睜看著這悲慘的一切。
“她愣了好一會兒,好像是才看明白,想明白了。李青牛從她身後下手,一把刀從後背透到了前胸。她撲倒在地上,被她最愛重最信任的男人殺死,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
幾個人沉浸在阿吉所講述的悲慘與恐怖裡。
屋內鴉雀無聲,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 * *
“我當時的心一下子被撕成了兩半,直想跳下樹去跟他把命拚掉,根本不想活了。可是這時候,樹林外突然傳來一個小女孩的笑聲,那是汀蘭的笑聲。李青牛也突然愣住,愣了片刻,他拔下尖刀,就朝樹林外走去。”
“我怕他凶性大發,把汀蘭一起殺掉,急忙跳下樹,偷偷跟了出去,他走出了樹林,刀尖上還滴著血,汀蘭正在樹林前麵的草地上抓蝴蝶,一回過身來就看見了李青牛。我雖看不見李青牛的臉,也猜他是動了殺心,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衝出去抱住他,拖住他,拚了性命不要,好讓汀蘭逃命。”
“可是我沒想到,汀蘭忽然格格一笑,臉上露出個最甜美不過的笑容,嘴裡說道,爹爹你是去打獵了嗎?是不是抓到了一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