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麵試……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跟我們講過還有這麼一回事?!該、該怎麼辦啊?我可沒做過任何這方麵的準備啊?!”
韓梓彤麵色鐵青地倒在身後方杉的懷臂裡,那張本就因營養不良和長期疲勞所致的蠟黃色的臉這時更加令人不忍直視。
“深呼吸,深呼吸——梓彤,看著我的眼睛,深呼吸——”
葛洛麗婭用“通語”嘗試著讓她冷靜下來,然而二人對視時,那如同深刻進皮膚以下的黑眼圈把韓梓彤襯托得格外瘦削,連拉美小姑娘也開始懷疑起麵前這人到底是不是朝夕共處的夥伴本尊了。
“你真不打算再和你弟弟說點什麼嗎?”
像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給這裡死水一樣的氛圍換換氣,方杉回頭對著林柏茂問道。
“現在還來得及,你往下喊一嗓子就成。”他又補充道。
但林柏茂依然不為所動,甚至乾脆裝作壓根沒聽見這些話,轉而在方杉的目光洗禮下朝上邁了一步,站到韓梓彤耳側,輕輕地對她說了些鼓舞的言辭。
“跟他們說你有去夢幻島的資格。”
“……什麼?”
少女抬起泛紅的眼尾看他。
“一上來,你就去跟他們說‘我敢肯定我會是優勝者中的一員’,說得硬氣點,給他們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然後他們再問,你再如實答就好。”
用中文說完,他又用通語複述了一遍。
“……”
少女低垂著腦袋,再抬頭時,眼中已經比之前少了幾分惶恐,似乎篤定了這是個可行的方案。
“你會到夢幻島上去的,我們都會的。”
“……嗯!”
韓梓彤的鼻音裡拖著哭腔,在同伴靜默的注視下,林柏茂又繼續向前邁了一個階梯,身體全方位迎接著建築第二層的白熾燈光以及從管道裡釋放出的微熱氣體。這一幕正是他所夢寐以求的,如同電影男主角般的登場,卻又幽靈似地使他良心不安。
林柏茂有個秘密,一個連親弟弟都未能告及的秘密。
其實早在一年半前,那時的他就已經意外得知了麵試的存在。
這是種逞英雄的心態,正如他一直在同伴們麵前扮演的“領袖”角色,站在與他人有所差彆的前提下,哪怕隻是信息差,也會從中誕生出無與倫比的優越感。
那些最開始的日子裡,越是與父親待在一起,林柏茂就越能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是與之相差無幾的凡夫俗子。現在他終於懂了,自己隻是從來受不了社會評價體係下的平庸。
*
借助一陣輕微的慣性,林柏宇的雙腳從電梯的最高一階上離開,又重新踏回了堅實不動的地麵。
建築的第二層是一條長而寬的走廊,左與右分彆連接著一個房間,不設門,隻掛了玫紅色帷幕的黑洞像兩張血盆大口,看了直讓人手心沁汗。
但真正令少年再度感到震驚的卻不是它們,而是都到了離地麵有十餘米高的這一層上,竟然還裝有另兩道去往更高層電梯的事實。
他抽空抬頭望去,這才發現其實整棟建築原先並沒有“蓋子”,如今也是整片由黑鐵澆築而成的尖刺樹林倒栽而下,取代了本該是屋頂的部分。
那其中,密密麻麻的荊棘正攀附著維多利亞式鐵藝,蛇一般吐露著紅信,它們是淩亂綻放的妖冶玫瑰,佐飾了幾個明顯的落腳點,似乎能真正帶人去往審判庭的世界。
分神的功夫裡,人群仍在前進,為了跟上隊伍的步伐,林柏宇也不得已地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很快的,從鐵樹林間隙裡漏下的日光就灑到了他的頭頂,再然後,又是玫紅色帷幕後的黑暗徹底將他包圍。極短的過渡,直至燈光二度亮起。
“73至79號,你們幾個去第十列排隊。”
男聲像法官重重落下了手中的小槌,之後唯剩永恒般的寂靜。剛進來的,被治安官點到了的四個人條件反射地掃了眼各自的臉,隨後73號的女生深深吸了口氣,邁起她機器人一樣堅定的步伐,下定了決心要將剩餘三人也一並帶到最靠裡的那位麵試官跟前。
整個麵試考場中,每一列隊伍都被一道厚厚的屏障分割了開來,僅有前幾位考官的細碎提問聲透過阻攔,輕微地傳進了林柏宇的耳中。
一片無形的壓迫下,連原本十秒就能走完的距離也被極大限度地拉長。途中,少年聽見了嚴肅的提問,聽見了淩厲的斥責,走過的這幾步就像闖過了好幾段不同人生的花燈,隻是,從考官們不約而同的消極態度來看,恐怕1至3打頭的十餘位多半是已經凶多吉少了。
從房間一端到另外一端,頭頂的燈大多都好似飽吸了太陽能量那般,白而亮,卻唯獨最後一盞像一口快要累死了的驢子,吃力地籲籲喘息著,每一次閃爍都微弱不已。
而就在這片忽明忽暗的正下方,端坐了一位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中年男性,透過擋在其麵前的分析儀投影,林柏宇剛好能看到他那隻暴露在餅狀圖外的蔚藍色右眼以及其餘五官的深邃走向,很明顯,這是個白人,再進一步猜測,是西歐人?總之不是正統瓷城人就對了。
少年眼神繼續向下遊走,還注意到這位麵試官的手側擺放了一個樣式華麗的姓名牌,上方赫然以燙金流暢地勾畫著一串花體字:本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