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內,空氣裡一時洋溢起死寂。
一開始,大家還隻是麵麵相覷,可不論再怎麼等,想象中某位“領導”的開場白也並沒有開始,人群便在短暫的凝滯後首次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爆發。
歡呼與雀躍,驚訝與錯愕,企盼與緊張,不同的情緒像串成項鏈的一顆顆珠子,一刀剪斷,落在地上,紛亂的叮當作響。此時的場麵也像一輛疾馳而去的列車,巨大的噪音外,僅留下水蒸汽和遠方的鳴笛,在某些人心中。
林柏宇刻意壓製著周遭的雜音,儘力要自己彆去多想,可無法遏製的刺耳念頭還是會隨環境油然而生,“萬一失敗了該怎麼辦”的聲音針刺似的讓他惶恐不安,以至到最後隻能一如既往地搬出另一個聲音去壓製。一個“你會成功的,你就是精英,就是那極少數中一員”的聲音。
治安官們已經在著手給他們發號碼牌了。關於審判庭內的考驗流程,其實有過不少坊間傳聞,有人說會有類似新聞播報的女聲直接從腦子裡彈出來指示你該怎麼做;也有人說,審判庭其實是一棟懸掛了無數電視屏幕的電器城,“領導”們會在那裡監視你的一舉一動,給你“Da Shang”和“Fa Dan Mu”,如果表現足夠好的話,專門播放你影像的那個電視還會從一個房間移動到另一個房間,同時也能吸引更多的“領導”駐足觀看,支持這種說法的人一般稱此為“Zhi Bo”流派。
可無論怎樣,現實都是與以上這些流言相差甚遠的,低頭望著手心裡的“79”號碼牌,這種極簡單樸素的劃分管理方式不免讓林柏宇覺得有些割裂,同時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位居上者出來講一些場麵話的事實,也令他感到不安。
真正有關審判庭的知識是那些順利通過“中考”後的孩子才所能觸及到的,在排名被刷下來之前,林柏宇就隻是像滾輪上的倉鼠一樣日以繼日地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轉軲轆活。望著周遭學生們寫滿自信的臉龐,他知道已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你好,請問一下?”林柏宇漲紅著臉,揪住了身邊一個穿藍白校服的男生,“你知道我們現在是要去乾什麼嗎?”
語才剛落,對方隨即就露出了一臉的驚愕:“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那你還來這裡乾什麼?”
“額……”林柏宇也是滿臉的困窘,“求你了。”
又見那男生從頭到尾細細打量了一番林柏宇的衣著打扮,遂而眉頭一緊,開始以一種戲謔且不耐煩的語氣繼續回應他:
“麵試,我們這是要去麵試,你能聽懂吧?考慮到現在在場這兩百多人加起來估計得把審判庭給撐爆了,管理局就立了這麼個門檻。遵循偉大的大審判官意誌,把一些想都不用想就是垃圾敗類的家夥從競爭中提前剔出去——哦,當然,特指那幫臭烘烘的窮逼,還是就是……”
另一個男生突然從一側撞過來,擠著林柏宇的肩膀就給他攆到了一邊。
“你這樣的偷憑狗。”
意思是偷了彆人文憑的人,學生們認為夢幻島的位置留給讀完“高中”的人才算天經地義,可現實是,也有很多完全沒受過審判庭相關教育的人通過了考驗,反而把一部分學生給擠了下去。他們就造了這麼個詞來專門諷刺這類人。
這場忽如其來的醜劇沒算鬨得太大,但也不妨害周圍其他幾個學生的抱團心理,隻是礙於這個重大日子,他們沒法子把歧視聲張得太過露骨,於是都默契十足的,訓練有素地,紛紛往這裡投來了不善的目光。
“……”
被精準地戳中痛處的林柏宇縱使麵對著眼前一切傷口撒鹽的行為,也隻好一時啞口無言地呆愣在原地,這在學生們的眼中就是在自慚形穢,於是他們比之前更加放肆了。
那個推了林柏宇一把的男生正在興頭上,索性和回答問題的那位擊了個掌,一起大搖大擺衝著林柏宇舞著扭著,又裝模作樣捂上了肚子,鴨子似地嘎嘎大笑起來,直到觀察到充當背景板的學生們興致愈加缺缺,而林柏宇也沒做出任何反抗的行徑時,兩個裡的一個才終於拍拍屁股,準備離開了。
“晦氣東西,下次彆讓……我艸!!”
但結果是,都到嘴邊了的意猶未儘的諷刺還沒說出口呢,他就不知被什麼給絆了個狗吃屎。
而這還沒算完,一個忽然倒進正不斷向前行進著的人群裡的障礙物對一條條不長眼的腿來說簡直就是個活靶子,所以對他而言,再站直身子也已是挨了好幾腳以後的事情了。
慘叫頓時連連,耳尖的林柏宇覺得自己好像還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事出突然的騷動把剛才圍觀的學生們引來了半數,有誰怒罵著讓那些衣衫襤褸的窮孩子們繞開點走,結果被後者全當在放屁,那兩個裡的另外一位試圖上前去扶他一把,自己卻又被卷入進了更大更狠的踩踏之間。
最終,幾個學生隻能自認倒黴互相攙扶著去參加他們的麵試,唯一可見的反應隻是疑似不幸骨折了的那位邊哀叫著邊回首投過來的憤恨眼神。
人流又回歸了最初的模樣,一切都猶如向海裡投入了一塊石頭,連漾起來的餘波也被全數吞沒。
符澤川把號碼牌掛到自己的鑰匙鏈上,用食指勾著它轉了幾圈。林柏宇能根據位置猜測出剛才絆人的就是他,可涉事嫌疑人隻是滿臉風淡雲輕地從事件所誘發的幾句議論聲裡走近過來,“啪”一聲把仍在旋轉的號碼牌拍在掌中,亮給了他看。
“77,看來我正好排你前頭。”
他微微抬起下巴指著右邊的扶梯式電梯,小隊裡其他人此刻都在一半的高度上,大概是拿到的號碼比較靠前吧,怪不得剛沒彆的人來幫忙。
“左單右雙,你懂規矩的。”
“……謝了。”林柏宇抬眼盯著他,道謝時的模樣像要吃人,能看出是相當生疏的。
“應該的,誰讓你是小老大呢。”
“什麼?”
符澤川咂了下嘴,跟他解釋,“你是老大的弟弟,所以在我這兒就是小老大咯。”
“好土。”林柏宇也是多少有點潑冷水功夫在身上的。
“媽蛋,土也給我聽著!”
*
隨著扶梯逐漸上升,身下的景象也變得愈加使人眩暈。越往上走,四周就越安靜,幾乎所有人都麵色凝重,仿佛有一隻巨大的無形的手扼住了空氣,哪怕閉上眼,也能感受到此刻氛圍的壓抑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