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恐怖幾乎在刹那間控製住了少年的情緒。發生在哥哥身上的事宛如是一場惡作劇,唐突到不真實。
林柏宇想要叫出聲,想要失去理智,想要做出任何情緒化的舉動,可現實是,這一刻抗拒的感情遠大於一切,超過了失去親人的痛苦,超過了所有的恐懼和憤怒。
在“發泄”前,光是“感受”就已經令林柏宇耗儘了氣力,悔恨與詰問隻是成了壓抑的情感,在他心中翻湧不止。
“……我抓住他了,明明都已經抓住他了……”葛洛麗婭自責地低垂著頭,那隻手上好像還殘留著林柏茂的重量,壓迫得她不停發抖。
“他怎麼會乾出這種事呢,他可是……”
小姑娘橫豎也想不通,許是不甘心,許是還抱有最後那麼一縷希望,她又兩手抓住了欄杆,再次往下望去,可結果仍如現實所示的那般無情。
原來這就是死亡,葛洛麗婭想,它既沒有身披黑袍,也不手握鐮刀,當你真的與它擦肩而過時,根本不會感觸到藝術作品裡的浪漫與哲學,死亡是思考的停止,是存在的消除,死亡……就僅僅隻是死亡而已。
“方杉呢?”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符澤川靠了過來。
“……我也沒看到他。”葛洛麗婭深提一口氣,將沉痛的情緒壓了下去。考驗沒有結束,甚至都沒真正開始呢,自己還不能倒下。
“那我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符澤川向下壓了壓一側眉毛,“他逃走了,因為不敢承擔後果。”
“也許他隻是……”
葛洛麗婭剛準備要反駁或是替方杉辯解兩句,卻莫名感到了一陣脊背發涼,早在數十秒前,那時的她就已經察覺出這種奇妙的違和感,隻是這會兒,它變得更加強烈,以至葛洛麗婭沒法再繼續無視下去了。
竊竊私語,來自於陰影處,往四周望去,角落裡投來的不斷跳躍著的怪異目光中帶有某種狂熱。
那些同樣被麵試刷下來了的考生正三兩成群地散落在平台各處,興許是不想接受遭到淘汰的現實吧,他們並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選擇乘下扶梯,回到原本的庸碌的生活裡,反而開始用流淌著不甘、破滅與絕望的神色丈量起了與地麵的高度。
毫不誇張地說,林柏茂剛就給他們做了個示範作用,死亡的氣氛重新築起,理想同現實的落差將人逼瘋。
“我、我們得幫幫他們……”葛洛麗婭語無倫次地說,甚至都忘記要用“通語”來表述這句話。
“放棄吧。”符澤川搖搖頭,這時葛洛麗婭才發現原來這人還會說自己的母語,“光我們幾個是不夠的。”
“等等,你們——”她被符澤川拉出了會遭波及的範圍,和林柏宇一起躲回到了帷幕邊緣。
“彆靠近要自我毀滅的瘋子,這時候他們什麼都乾得出來。”符澤川警告道,可這看似冷靜理性的論述末尾,他又無奈地添上了半句,試圖幫大家,也是幫自己減輕罪惡感,“……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偶爾事情就是會如此超出掌握,而你卻隻能一味地選擇忍受。
一個人影直直墜了下去,緊接是第二個,第三個……
林柏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肩膀上的顫抖還是會一路傳達到指尖,兩片嘴唇也不受控製地上下碰撞著。難以隔絕的悶沉墜落聲深深地印到了他的腦海裡,然後一路向下蠕動,直至他的心臟,他的靈魂,企圖吞沒林柏宇心中最後的一方淨土。
身旁傳來誰沉重的呼吸,林柏宇轉身望去,看見葛洛麗婭閉上了她的眼睛,看見符澤川臉上的沉默,卻把拳頭攥得嘎吱作響。
再緩過神時,一切竟已經迎來了尾聲,或許得多虧了大腦的某種防衛機製吧,為守住林柏宇的理智,近而模糊了他對外界的感知。
可下麵那些排隊等著上樓麵試的考生就沒那麼幸運了,像被自殺者們的瘋狂所感染,樓下很快便回饋起了極吵鬨的喧嘩。
“彆跳了!彆跳了!!艸他媽的!求求你們了!彆再往下跳了!!”有幾個聲音哭叫著喊道。
完全不用腦子都能聯想到現場的混亂程度。
驚叫,哭嚎,嘔吐,恐慌,樓下那一攤血色的痕跡此刻就跟活了似的,儘情向人群炫耀著它到底有多“包容”,得到翻新後的顏色有多鮮豔。
然後,經驗豐富的治安官們終於出現來打理現場了,這會兒他們也總算誕生了點去照料考生情緒的想法。
“沒必要為他們傷心,跳樓的這些都不過是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懦夫而已。”陪在韓梓彤身邊的那個治安官輕輕為她耳語著,“你比他們強,你要比他們更有價值,他們這一生對社會毫無貢獻,來了就純粹隻是浪費資源,而你不同。”
“雖然這輩子都會留在自由貿易區了,但你還可以去參加生產,可以去生子,也許你的孩子會在未來某天登上夢幻島,屆時你就會是模範母親,為管理局所稱道了。”
“……真的?”聽到自己居然還有未來可言,韓梓彤顯得有些不敢置信。
“那是當然了。”治安官肯定地接道,走到血漬附近,嘲弄地往死人身上吐了口口水,“生養孩子帶來的幸福會彌補人生的挫敗感,就算為了自己,你也應該至少去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