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太陽早在餐廳裡的會議結束以前,就已經悄悄升起來了。
人們最終是不歡而散的,一場沒有得出結果的爭論就像一口盛滿了混沌的井,賓客們自取一瓢飲,一直喝到飽腹離席。
什麼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位於火藥味中心的兩人也並未收取想象中露骨的唾棄與排擠。受考驗者所身處的變化中的環境就注定了他們無法再以常性來思考問題,而甘辛也正是在最後向秦天璿點明了這一道理——
我們才剛認識不久,整個群體自然不可能是鐵板一塊。而你也無法預測未來,實際上,這裡根本沒有人將會是至始至終的“常態”,作為導火索與催化劑,夢幻島的誘惑猶如枕邊惡魔的囈語,隨著考驗進行,時刻足以扭曲任一張麵孔。
另加,隱藏於秩序之下的那些湍激紛流。假如保守的“管理與服從”在後麵哪天裡被揭露為了“並非當初所想的那般有效”,那麼觀望者們現在所引而不發的智慧自會帶他們學著符澤川的樣子,走向偏激和利己。這場棋局,表麵上節奏井然,實則,隻是無為中任有焦灼。
很明顯,在考驗尚未開始的此刻,用與考驗幾乎無關的理由對兩人下達最終審判的同時,也一定會把身為決策者的自己推向人們視線中心,成為日後他人彈劾的借口。
不過至少,不是今天,不是明天,現在離那個孤注一擲、眾叛親離的時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秦天璿仍可以慢慢盤算。
而以上這些問題也離符澤川跟林柏宇很遠,作為第一波動手的人,因集體缺乏經驗而不被矛頭對準就是他們的特權,他們理應該嘗到的第一縷甜頭。
將剩下的四枚金幣全部交給了秦天璿,隨著從餐廳魚貫而出的人流,林柏宇能明顯感到,周圍正有什麼在悄然改變著,或是一些語言,一些視線,也或是一些想法,一些邀請。
“殺手。人事科主任也好,這些人也罷,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紛紛對此視而不見,原諒你們的。”任芮歡揣著雙手,邁著大步子從他們身邊經過,斜過眼,拋下了這樣一句話。
而她的伴侶,那個被稱作“小A”的大概初中生年紀的女孩跟在其後,沒有附和,但也睜圓眼睛,投來了警戒的目光。
“瞧瞧她那副模樣,真是不知道自己來乾什麼的。”田博簡兩手搭到了林柏宇肩上,然後又極快地繞到少年身前,“我覺得你乾得不錯,夢幻島預備居民就該有這種敢於糾正歪風邪氣的勁頭!”
“是叫林柏宇嗎?你剛剛展現出的對聯合會的忠實信仰真是太令我感動了,假如瓷城能有更多一些你這樣的人,也許就不會存在LK組織那樣……消極的事物了,但或許,他們也是一群被蒙蔽了雙眼的可憐人吧。”
麗莉跟在田博簡身旁,沉穩又優雅的人就是不一樣,連諸如“叛徒、造反派、主城的蛀蟲、背棄大審判官之人”之類的詞都要換個說法表達。
“彆太在意,她隻是太想引起彆人的關注罷了。”田博簡笑嘻嘻地揶揄起自己的女友。
“天哪,你怎麼又在PUA她了?!麗莉!我都不知道第幾次建議過你趕緊和這家夥分手了!!”任芮歡耳朵倒也尖得很,都走出十多步了,照樣還能再折返回來。
又是一段讓人煩躁的激烈爭吵,她來得倒也正好,至少讓另兩個人輕鬆了,本就完全不理解都成這樣了還能繼續當朋友處的幾個人究竟有多奇妙,再被他們繼續纏上還不得叫林柏宇直接蛻一層皮下來。
“都結束了。”快步遠離了爭端,空氣裡僅存的泰然自若令人感到恍如隔世,林柏宇不加醞釀,很自然地便向符澤川表露出內心的想法,“像在做夢一樣。”
“還沒,新的又要開始了。”對方也看向他,柔和燈光下的麵龐還是初次見麵時那副神態:眉頭微蹙,仿佛在思索,卻難掩整體的輕浮與不恭,像是始終在對什麼事物、什麼概念報以冷眼。乍一看,你以為這會是位年輕的哲學家或充滿了批判性的藝術家,但現在事實證明了,他就僅僅隻是一個暴徒。
一個笨拙的,護短的暴徒。
“我知道。”又一次的,林柏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笑著說這些話,“所以,你那時到底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其實沒你想象中那麼介意林柏茂的死,甚至認為你在拉我下水。我的意思是,萬一我真的是個冷血的,表裡如一、徹頭徹尾的聯合會擁護者,你該怎麼辦?”
“我會硬咬那場謀殺也有你的一份,反正也是拉個傻逼墊背,還能算給瓷城除個禍害呢,一舉兩得了。”
符澤川咧著嘴說,做出了個朝對方心臟開槍的假動作。
“媽的。”林柏宇開始學著他的樣說臟話了。
“這可不太興說,小老大,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文明人。”
“這個稱呼果然還是很土。”
吐槽完,林柏宇想到了一件事,於是繼續開口。
“其實從我哥死的那刻起,這個隊伍就算是徹底土崩瓦解了吧。”
少年環顧了一圈,四周並沒有葛洛麗婭和方杉的身影。也確實,從那個巨大的變數開始到現在也隻有符澤川一人願意站過來為他分擔這些情緒。
從那個又土又好笑的稱呼上看,林柏宇猜測,符澤川大抵也是一個念舊的人吧。
“哎,現在好像不應該聊這個,換個話題吧,比如,大審判官對你而言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至少,對我而言,他是一個被眾人所津津樂道的幻影,隻是在寫作文時候多往他身上靠可以酌情得到加分時,這道幻影才會變得真實幾分。”
“他是我……重要的人。”符澤川閉上眼,嘗試從破碎的記憶中再多榨取出一兩幕來,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的。
“你不是說,他殺過你一次嗎?我還以為,你會恨他之類的。”林柏宇想起了麵試時符澤川口中那些荒誕無稽的話語,現看來,也或有那麼幾分真實呢。
短短一天半的接觸,麵前這個人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已從非主流地痞迅速成長為了超人,這之前,什麼跟夢幻島人談條件,什麼殺了夢幻島人最後還能全身而退的,真是離奇到小說寫了作者都會被治安官立馬逮捕起來的程度。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我唯一能記得的有關他的,也是最後的回憶明明就隻是那陣尤為真實的劇痛。可不知怎的,有股感覺也在我的皮膚下流淌,我似乎並不覺得他,大審判官是敵人,甚至可能……”
餘光間,掠到一個人影悄然並到了他們身側,那也許是一個值得他們分神去聊上兩句的人吧,但符澤川此刻卻並不想跟他扯上太多關係。
“甘辛。”他核實般地念到這個名字,對方立刻點頭如搗蒜。
“嗯嗯,是我哦。”
“感謝你剛才的掩護,很好地從中調停了局勢,讓我少費了兩句口舌,此等大恩大德以後定當相報,但現在沒什麼事的話能不能給我留點時間獨處呢,謝謝,慢走不送。”符澤川像是站在戲台上念詞。
“都說了我是你的頭號粉絲嘛……等等,說了這麼一大段,結果卻是在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