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來自那個金發的，在人們交談時，總是擺出一副靜靜思忖著的模樣的江蘭。隔了兩步的距離，隔了幾個喝著彩的絲襪人，傳進了符澤川耳中。

“我也覺得。”他說。

“看來你們都找清楚了自己的定位，值得嘉獎。”黃毛絲襪人搖擺著她臃腫的身軀，十分高調地衝階梯的方向讚譽道。宛如誇獎的對象不是擁有思想的人，而是剛學會握手的小狗。

“放輕鬆，接下來，笑一個。”

下一刻，時間被有意地放慢，在死神的陰影籠罩人群之前，階梯上的林柏宇先聞到了披著黑袍的惡臭。

鮮血，軟骨，肌肉組織，皮膚，脂肪，晶狀體，肌腱，角質，排泄物。

構成人體的一切，萬物靈長的每個器官，被拆分成最小的單位，如驟雨般從階梯上方的黑暗裡傾盆而下。

這是受詩人所愛的激烈的雨與寧靜的雨，飽含著生命的激情，滲透著最直白的瘋狂熊熊燃燒——而這種瘋狂，很快也席卷了所有人的內心。

醜惡的生命力掠過她的長發，又無比鮮活地躍動到他的脊背，短暫的生命，短暫的狂熱，在它們逝去之後則是漫長、粘膩、怎麼也抹不去的死亡。

原先還打作一團的人們瞬間驚恐地尖叫起來，理性正以秒為單位，以群體為單位隕落。

女生撥掉落在肩膀的腸子，男生甩去黏到頭頂的斷指，女生因失足從階梯上滑落，男生因擁擠落入了怪物的血盆大口。

微弱的路燈光芒忽然變得強烈，不知從何時就包圍了整座階梯的名為“惡意”的肉瘤怪物們接連從黑暗中顯出了身影。它們無比貪婪地伸長了舌頭，正等待著下一個倒黴蛋從群體的保護中“意外”墜落。

“站穩了！不要慌！這隻是考驗的一部分而已！這些澆下來的臟東西都不是真的！隻是非常真實的幻覺罷了！我們得戰勝它們！彆晃了！都彆他媽的接著晃了！！”

秦天璿的聲音。

“把他們丟下去！把那些學生NPC全丟下去！這裡沒那麼多地方，他們會害我們站不穩的！在最壞的結果來臨前就把他們全丟下去！我們才是最有資格活下來的！！”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白蘭地爭取來的新手保護讓歌霏連崩潰都崩潰不了，道德譴責深入進清醒的神誌，隻能以掩耳盜鈴來向自己粉飾。

“他們是假的！是虛擬的！！”秦天璿幾乎把臉貼到了歌霏耳朵上吼道，“而我們才是真實的！活生生的！我們沒有在殺人！這隻是一個……選擇而已！對！隻把它看成是一個選擇就好了！！”

領袖給了不知所措的同伴以指路明燈，而某些彆有用心者自然清楚，隻要依她的意思行這種灰色地帶的事，無論會帶來什麼後果，自己也絕不會成為那隻出頭的鳥，便也紛紛照做了。

於是，沒有主見，隻顧隨著群體大喊大叫並胡亂扭動身軀的學生NPC們很快成為了新一代群體的犧牲品。

一個男生從林柏宇身側落下，少年知道他是個投機主義者，在方才對高位的爭奪裡，哪一方占的優勢更多就進而選擇支持哪一方，可此刻，卻在一聲慘叫後迅速成為了怪物的餌食。

目睹著最新鮮的死亡，林柏宇俯瞰那帶給人恐懼和不安的場景：肉瘤們咀嚼吞噬著沒有手腳、甚至也沒有頭顱的屍體，其中有些連軀乾也處於還連著，但也快斷成兩截了的狀態。

背後傳來誰沉重的呼吸聲，林柏宇回過頭，看見方杉臉上的平靜，看見董耘臉上的沉默，看見田博簡臉上淩亂的血跡，他們是高位爭奪戰最後留下的三位贏家，存在正如黑夜一般，他們高高地站在血腥之上，讓黑暗臣服於其腳下。

可惜的是，並沒有獎品。

據說見到謀殺是人一生的轉折點，一個人一旦見到了謀殺，就會進入洶湧澎湃而又爭亂不止的黑色世界。

但對現在的林柏宇來說，他隻需要慶祝再次見到謀殺，就像慶祝生日那樣。

儘管，這最終也將為他帶去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