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酒精味道混合著地下室的黴菌氣息,令才落地的符澤川險些腳下打滑。
血紅色燈光下,天花板上一整副《創世紀》逐漸組成他的全部視野,不同的是,原本上帝與亞當的位置已被羊頭惡魔與裸女所取代,二者手指相碰的經典動作轉變為女人單方麵去接受墮落的饋贈——一顆石榴。倒五芒星與火種神維蘇威符號的組合圖案烙印在她的胸前,顏料豔麗得宛如滴血。
更多身形消瘦,臉色白如死人,深色服裝,淺色妝容,或黑發或金發的少女在這裡喝酒,跳舞,其中一個衝符澤川友善地揮了揮手,眼窩深陷,似乎還能看到她胳膊上布滿了針眼。
“好好找點樂子吧,朋友。”黑裙少女拍了下符澤川的肩膀,擠進了人流之中。
豎立的棺槨被纏繞在上麵的乾枯的玫瑰荊條所連接,圍繞著形成中間一個小型舞池。另類,或者說,病態的曲目震耳欲饋,那個留著和符澤川一樣發型的DJ伴隨音樂搖頭晃腦,他聳了聳肩,見吧台前粘貼了無數海報,索性找了個偏角落的空位坐下去,一一查看起來。
磨製尖牙的廣告,撒旦崇拜的傳單,關於吸血鬼的畫作,戀物癖活動的通知……這些配色和內容都不太健康的海報中,有一張印著水晶和蒸餾瓶,幾乎可以稱之是清新脫俗的,立馬就吸引了符澤川的注意。
同樣引起他注意的,還有一幅卡通人物畫,一個紅裙的白發老婦人抱著一捧玫瑰,富態,華貴,看起來平靜又幸福,站在她身邊摟著她肩膀的另一個黑發單馬尾女孩則顯得滿腔憤怒、急需宣泄。這副畫的最下方寫著幾行小字:我被困住了,我需要做出改變,我的靈魂會轉生(這裡有一個箭頭,從女孩指向了老婦),那才是它真正正確的模樣。
“想要杯什麼?”一個充滿了朝氣的聲音打斷了符澤川,吧台後的調酒師,一個打扮成巫婆模樣的女孩稍稍抬起寬大的帽簷,露出了她略顯俏皮的栗色短發。
“我是很想點一杯的啦。”符澤川說完,粗略掃了一眼酒水單,看到什麼“劇毒蘋果”,什麼“沉睡魔咒”之類的名稱時,頓覺一陣不該說出剛才那話的後悔,“然而我口袋空空,最多隻能買下免費的白水。”
“嗨呀,客氣什麼呢。”女孩熟練地把一些花朵與草籽,甚至是細碎的礦石搗碎,再加入燒杯中已冷卻的溶液與蜂蜜,配成了一份具有獨特香氣的紫紺色飲品,推至了符澤川麵前。
“你是賈利洛的朋友不是嗎,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啦……乾嘛,光是那樣盯著我的臉可不會解渴哦?放一百個心啦~雖然本人時常位列食品安全監督委員會黑名單榜首,但那隻是過去某些煉金術士的行徑導致我們全體風評被害而已,也就是誹謗啦誹謗~”
女孩催促他把那杯不明液體喝下去。
“呃……等等,先讓我理一下。”符澤川本就記不住外城人名字,這一出直接叫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出賈利洛是誰,隻好先找借口,“這杯飲料也有名字嗎?”
“那當然!給自己魔藥取名字是每個煉金術士的第一門必修課,這裡頭的學問可大著呢!”女孩雙手撐起吧台,那對無瑕的瞳眸華美如歐泊,盛裝著精靈與世間命運無常。
“它叫‘阿裡阿德涅之淚’,取自希臘神話克裡特島的公主,給予英雄忒修斯紅線,幫助他找到了代達羅斯的迷宮出口。但之後,兩個人的愛情卻未能得到命運女神的祝福,一覺醒來後的阿裡阿德涅發現自己已被愛人所拋棄,傷心欲絕。”
“正如其名,這杯飲料象征著破滅的願景與戀情,飲用者將於之後每一個夜晚中飽經斷腸之痛,往日的幻影織為朦朧的夢,隻有等到太陽升起時,一切才會再次重歸露水。”
“等等。”符澤川從她的話中捕捉到了至關重要的信息,“也就是說,這東西能讓人夢到過去?”
“更確切地說,是執念未消之物的過去。”女孩訂正。
“這……對失憶的人也有效嗎?”
“記憶不過是塑造自我的橋梁,又何談影響實際存在的牽絆本身呢?”女孩手指彈了彈吧台上一個罐子,裡麵是幾條正在花園土裡掘來掘去的蠕蟲,示意符澤川可以往飲料裡放一兩條來改善風味。
“……這個就不用了,感謝你的慷慨。”他望著杯子,思考了良久,再抬頭時,女孩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酒保。
“喂!不喝酒就把屁股從位置上挪開!後頭還有人等著呢!”
符澤川困惑地離開了吧台,周圍幾人都沒給來任何的好臉色。他四處張望著,試圖理解什麼,直到再次找到那麵釘了許多張海報的“牆”,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小攤位的儲物櫃背麵。
德魯依德的魔法晶球。
攤位上這樣寫道。
這些水晶嚴格遵守了煉金術與占卜儀式的典範,幫助迷失者找回屬於他們的命運軌跡。
然而攤位商戶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手上的杯子裡咕嚕咕嚕冒著泡,符澤川沒再多想,將它一飲而儘。
……不得不說,味道其實還不錯。
又躲在陰影處稍作觀察了一會兒,符澤川看到那個帶他來的黑裙少女要進舞池跳舞,便隨手把空杯放到一具棺材的頂部,跟著下一波人群一起混了進去。
節拍詭異的旋律堪稱令初學者麻爪,他卻對此易如反掌,輕鬆就融入了舞池的中心。特立獨行的音樂風格不能說是符澤川的最愛,但也確實伴他度過了自由貿易區裡那些最艱難的日子,在那座廢棄的超市,他勉強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夜晚總是顯得無比漫長而又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