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麗婭失神地望著手下一幅又一幅贗作,沒有餘心去構思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為了父親的治病錢,隻能盤算新的走私途徑;方杉看向窗外的遠方,再多欲望,再多野心,也穿不過層層灰白色的危樓大廈;韓梓彤蒙在被子裡哭泣,道聽途說的信息記滿了本子,但她心裡其實一直都明白,賭對了的概率小之又小,一切不過是自我麻痹。
於是,某天夜裡,再也看不下去這些的自己和林柏茂合力搬來一套不知經過了幾手的音響,機器老舊,碟片過時,音樂跑調,第一次跳舞的幾個人扭得像垃圾堆下的地蠶,剛開始學彈吉他時,符澤川甚至覺得自己手中的魔音會像引發雪崩一樣把周圍樓都給彈塌了……
這差不多及肩了的頭發是從何時開始留的?符澤川記不清了,他確實忘了很多,他隻記得他們的歡笑,他們的背叛,她的落選,他的死亡。
記得自己渾身是血倒在巷子深處的那天,記得林柏茂把自己撿回了“家”,記得他是一個那麼貪心的人,不願放棄金錢,不願放棄夢想,不願放棄親情,甚至還不願放棄優越感。
所以,他死了。
他死在他的背叛上,他本可以讓韓梓彤提前有個心理準備,讓她得以通過麵試,就像那晚打完架後私下裡把真相告訴自己一樣。
他也死在自己的不冷靜上,麵試前一天晚上,實在有太多事情發生。堅持要搶的最後一票,突然出現的他的弟弟,被告知的麵試的真相……假如那晚,自己能打破約定,偷偷把事情告訴韓梓彤,她是不是就不會落選了?假如那晚,自己能對方杉囑咐些什麼,他是不是就願意在林柏茂跳樓前攔住他了?
可惜沒有如果,事已至此,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自己會保護他的弟弟,會保護葛洛麗婭,如果方杉哪天找上門來道歉了,那自己也會保護他。這些就是符澤川在這裡冒險的理由。
“該死!我真的跟不上你的步伐!”
“放輕鬆。”符澤川走出自己的思緒,對身邊那個跳得不算好的女生說,“重要的是感受,還有,彆太僵硬了,要知道我們是來玩的,又不是趕著去參加舞蹈團的麵試。”
“哈,你說得對。”
隨著樂聲又跳了一會兒,兩人愈發的熟絡起來,符澤川覺得是時候該套情報了,“對了,帶我來這兒的人,就是那邊那位,如果她有什麼風光偉績的話,我還真想聽你念叨幾句咧。”他表現出一種純粹好奇的態度,好像就隻是為了八卦。
“哈哈!她啊……她可是我們這兒的大紅人呢!!”
隨她的回答,符澤川感覺周圍人也都同時發出了一陣默契的嘲笑聲。
“她有時是會到酒吧來,她向人們聲稱能回到她真正應該成為的東西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還聲稱她被這具軀體困住了,也聲稱她的靈魂會重生……就那種,角色扮演過分入腦了的神經病,你懂的,反正我覺得她隻是想獲得更多關注。”
“如果有興趣的話,你還可以去那邊看看。”女生指著一麵蓋滿了塗鴉、紙條和海報的牆,“那上頭有快一半都是她放的,某種意義上我也蠻佩服她的,她就像那種一有興趣便會全身心投入進去的人……偏執狂。”
“發生了這麼多,就沒有人想去問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符澤川問。
那女生當即笑岔了氣,“拜托!好好看看這裡,你是個怪人,我也是個怪人,她自然也是,所有人都是。”
“都是‘個性’罷了。”女生說,“現在是個人自由主義的大時代,她也在釋放天性做自己,隻是表現出來的結果比任何人都要更古怪,更瘋狂而已,你……”
女生的身旁,舞池空了一小塊出來,符澤川已經去到那麵牆跟前,大致瀏覽起了上頭的內容:
幾幅畫。
爆炸的飛機。公路上的連環追尾。鹿的屍體。一些卡通人物肚破腸流,遭受折磨,被肢解,被焚燒的場麵。它們就張貼在十分明顯的位置上,沒有被遮蓋,還特意留著任人評論的留白。按理說所有路過的人都能看到,卻從來沒有任何人留下過任何話,也從來沒有任何人看不順眼把它們撕下來。它們隻是單純地被無視了。
幾頁撕下來的日記。
“我總是想在死之前,是否真的能做完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就像一切都會結束,總有一天我會死,你也會死。想這些事情不好,我知道它們很奇怪,但我就是忍不住不去。不管做什麼,人都會死,總有一天會死。留下的全部在那一刻都會歸於虛無,因為那時我們已經感受不到了。我們隻在能感受到的時候才具有意義。”
“然而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能做到每天都起床,然後去做一些重複又無聊的工作,再回家,再睡覺,周而複始……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我的腦子裡根本沒法想象。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到在這顆星球上像機械一樣生活一年又一年的?!”
“我不想死,卻也不想活著,我隻想要喝得爛醉,想要跳舞跳到站不起來,想要睡得死沉,我想要等某天睜眼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我想要平靜與幸福。”
又是一幅畫,紅裙的老婦人在破碎的鏡麵前起舞,而鏡中,已無倒影。
符澤川手指蘸著旁邊一杯無人看管的酒水,在畫中留白上寫下了唯一一條評論:
非常好作品,愛來自符與河流彙集的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