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種猜想從她腦海裡顯現,也許他一直過得很幸福,乃至童年的快樂不值一提?亦或許他後來經曆了痛苦的變故,想要將這段美好所帶來的折磨永久遺忘?
“答案是前者。”橘發男人探觸到了葛洛麗婭腦中的想法,“但他大錯特錯了。”
下一刻,葛洛麗婭就又看到了交出這段記憶者的結局,他在那時候忽然性情大變,暴躁易怒,丟了工作,家暴妻兒,最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在一夜之間被惡魔調換了靈魂。
“沒有了童年,又哪能有後來的一切呢……”葛洛麗婭在心中感慨。
橘發男人讚同她的觀點:“童年是足以改變人一生的重大節點,他交出了自己的童年,其實幾乎無異於交出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而模糊這兩者間的區彆,誘使人掉進圈套,就是惡魔所最擅長的了。
總有人以為自己與惡魔是各取所需,殊不知當一個惡魔進行索取時,要的永遠是他們的全部。
不過嘛,凡事也都有例外。
惡魔。撒旦。冥王。墮天使。萬惡之源頭。眾魂之所歸。寫出《死靈書》的瘋子作者。墨西哥城的亡靈之主。篡奪火種神維蘇威神位的無貌者之代理人。他的稱號有很多,臭名昭著的事跡多不勝舉,然而唯有一點不為世人之所知——在無比漫長的歲月以前,他也曾是個人類。
“你們在那兒大眼瞪小眼乾什麼呢?”符澤川在邊上看半天也沒看出個端倪來。
於是橘發男人笑了,他操控另一顆蒼銀色的糖球,模樣幾乎像是鉛彈,從扭蛋機裡飛入了符澤川的掌心裡。
“……!”觸了電般的刺痛感頓時席卷全身。符澤川感知到的是一個奸詐、凶戾、不擇手段的男人的心緒,男人天生情感缺失,這錯不在他,而是其生來就作為完美之物得到了崔格拉芙的祝福,他雖為父母之子,但真正創造其肉身的存在卻是那神明本尊,神予他以永恒的生命與不滅的肉|體,卻也造就了伴隨他一生的矛盾:他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身為人類的自覺。
男人無法對身邊人產生共情,能做到最多的僅是模仿。他被同齡人視為怪胎,種種精神疾病自年幼時便生根發芽,作為隱秘學者而言,男人無疑是天賦異稟的,但再優秀的神話生物,也無法在人類的社會中取得一席之地。簡而言之,男人的前半生裡其實充滿了挫折、煩悶與苦惱。
符澤川看到男人的母親,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在一個雨夜裡試圖帶他一起離開人世,他們共同飲下毒藥,結局卻是黎明到來時一個孩童模樣的不死者依偎著母親愈加寒冷的軀體。他也看到男人的父親,一個懦弱的野心家,想要用受神所祝福的孩子的天賦來換取自己在家族中的顯赫地位,最終卻被男人親手所殺,直到他死後,其鬼魂也一直依附於男人的背脊,時刻對他耳語。
然後,終有一天,災難發生了。
無數錯綜的信息片段一瞬間在符澤川耳邊與眼前同時炸了鍋:“浮島。”“主城。”“三百年的仇恨”“末日狂歡節。”“規格最大的神秘儀式。”“家族。”“孩子。”“神選。”“互相殘殺。”“角逐。”“最後剩下的那個。”“救世主。”……
這些龐大的信息河流湧過後,最後唯獨隻剩一陣涓涓細流,眼前深不見底的汪洋逐漸化作了冰融彙水的細小與清晰,符澤川在這顆糖球中感知到的最後心緒是男人的懊悔,同時,那也是蘊藏這顆糖球中最為強烈的感情:
他看到一位青年帶著一個異族混血的少年,青年是少年的護衛,也是他唯一的家人,他們對“末日狂歡節”絲毫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進任何明爭暗鬥裡,隻想避世隱居。
……然而……他看到男人玩弄權謀與詭計,看到人們的鮮血與尖叫,甚至不是為了一己私利,隻是想從殺戮之中感受到什麼,男人隨手就將他們推進了死亡的火坑。
最終青年在少年麵前化為灰燼,而那個少年,正是當時無貌者的欽定神選,他本來都已經從家族的瘋子集會裡逃出去了,後來卻還是為複仇而被牽扯進更加複雜的陰謀裡,在經曆一係列無比殘忍且可怖的轉變後,最終成為了現在的撒旦。人人憎惡的墨西哥城的亡靈之主。
——這就是甘辛與撒旦所做的交易,為了向一個惡魔贖罪,他向對方交出了自己的所有黑暗麵,以換取一絲絲善良與同理心。
之所以他說這是一次不公平的交易,是因為當初那個少年早已不可逆轉地化為惡魔,再也無法帶給他任何的正麵特質了。
惡魔隻是收下了他的邪惡,卻沒有如約定般交付給他善良。之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笨拙的探索,為了成為一個擁有愛彆人能力的真正的人類。
蒼銀色糖球重新飄回了扭蛋機內,符澤川眨了眨眼,還沒從那些情緒當中緩過神來。
硬要說的話,他此時的第一也是最大感受就是:
“真他媽活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