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璱也不想對老爹這麼敷衍,她知道爹媽真的已經很開明了,她知道是自己要求過高,總愛做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從她十八歲考上大學開始,催婚這件事就如影隨形。
一開始是老爹老媽旁敲側擊地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有沒有男孩子追求他。到了後來,逢年過節隻要坐上了餐桌,這個話題就必然過不去了,仿佛不管那群中老年人聊什麼,最後都會聊到她有沒有對象這件事上。
她今年25歲,沒有談過戀愛,連心動男嘉賓都沒有。其實25對沒有結婚並不是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情,在提倡晚婚晚育的風氣還沒完全壓下去的年代,這甚至是一個普遍現象。但是問題就在於,秦璱連戀愛都沒談過。相親對象給媒人的反映基本都是“秦小姐好像很抗拒。”
一來二去,介紹的人都暗戳戳懷疑,秦璱喜歡女孩子。前幾天,甚至有一個遠房親戚還來秦致禮麵前埋汰老爺子,說秦璱有病,不正常。
秦璱對性少數群體沒有任何偏見,秦致禮其實也沒有,他倆都覺得同性戀不過是眾多性取向中的一種,遠房親戚這素質實在過於低下。
但是明明不是性少數群體,卻被摁頭明裡暗裡地戴了帽子讓人諷刺,秦璱覺得屬實沒什麼必要;再者,秦璱家裡的老一輩人,有一些年紀也大了,為著一些莫須有的事情,讓人這麼背後指著戳脊梁骨,秦璱確實惱怒。但她又沒什麼辦法,她抗拒的原因說出來,大抵沒什麼人能理解。
“怎麼了,這麼不開心?”男孩子等在肯德基門口,接過秦璱遞過來的電腦包。
“沒什麼,”秦璱聳了聳肩,遙控鎖上了車。“就是覺得元宵節不該跟你出來。”
“這倒是,”男孩子挑了挑眉,“我也覺得怪怪的,換個人估計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呢。”
“滾蛋,一會兒見了阿狸我可得告狀。”
“告訴唄,阿狸也很喜歡你的啦~”男孩子抱著秦璱的電腦包,做作地拋了個媚眼。
秦璱掏出手機準備買點吃的,男孩子一把攔下,衝她炫耀似的指了指靠窗位置上的一桌子雞翅漢堡。
“點好了都點好了。”
“那行,那回頭賬單發我,我付你一半。”秦璱點了點頭。
男孩子無奈地應了一聲。
視頻通話打開的時候,對麵網絡不好,於是畫麵一直卡著,阿狸估計是在調設備,眼睛都快貼攝像頭上了,於是秦璱這邊看到的就是一張因為被過度放大而顯得有點扭曲的臉。
“鄭齊,你笑什麼呢?”畫麵忽然好了,阿狸順著網線在鄭齊和秦璱耳邊打了響指。
“沒什麼,笑你剛剛用鼻孔看我們。”秦璱道。她說完這句就很自然地端了個盤子,挑了幾塊雞塊和一份漢堡,走到離鄭齊不遠的另一張桌子上,讓鄭齊和對麵的男孩子單獨視頻聊天。
視頻對麵的男孩子叫褚離,是鄭齊的男朋友。兩個人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但高三那年兩人的事情被父母發現,最終褚離被迫去了國外,留下鄭齊在國內。鄭齊的父親時至今日仍然把控著兒子的手機、銀行卡,時刻監控兒子沒有和那個去了國外的“小妖精”聯係,不管聊天記錄刪的多乾淨,他那個學計算機的老爸都總能查到一絲蛛絲馬跡。
所以,這對苦命鴛鴦要聯係還得靠同學掩護,比如今天元宵節,秦璱就帶著電腦來給眼巴巴的二人一個視頻通話的機會。
軟件再發達,最終還是硬件安全。秦璱聽著隔壁桌子忍著哭腔跟對象打電話的鄭齊,想了想這個元宵節被拉出來當保密“硬件”設施的自己,有點同情自己。
“我其實不是討厭談戀愛,”秦璱聽著好久不見的兩個人膩膩歪歪脈脈訴衷腸,夾了根薯條像點煙灰一樣蘸了蘸番茄醬,心裡對自己說,“我隻是覺得不公平。”
她夾著薯條,感覺這個姿勢的自己很像一個叛逆燙頭抽煙喝酒的大齡壞姑娘。她又忍不住想起上一個追求自己的男孩子,那是一個很出色很優秀的男生,知道她是夜貓子,半夜三四點可能還在刷小說看劇,所以有一段時間每天熬夜陪她找她聊天。
說實話,她其實一開始還挺感動的,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那個男生太“正常”了。
他說他喜歡她,他說他甚至都規劃好了,戀愛幾年之後,咱們本科或者碩士畢業了就結婚,備孕,生孩子,秦璱和他家裡都還算中產,一起出資買房買車,兩人都是很好的學校,也肉眼可見會有還不錯的未來,他們可以找到一份還算平穩的工作,一起還房貸,房子寫兩個人的名字,孩子可以兩家父母輪流帶,也可以一起請個保姆……
太正常了,但秦璱卻覺得窒息。
這個人生規劃下,秦璱覺得她的人生仿佛要戛然而止在二十八九歲——就像一支開的挺好的花,正準備舒展枝葉向更遠的天空,忽然就被剪下來,和其他花一起,插到流水線生產的花瓶裡麵,然後送到溫室裡,不死不活地過一輩子,直到零落成泥。
她覺得不公平。
我讀了那麼久的書,我付出了好多好多努力,最終卻得到了一個平庸的結果,她還沒有看夠這個世界,還沒嘗試人生的許多可能,就被社會同質化了。
所以她決絕地拒絕了那個男孩。
男孩說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我們可以試一試。
但她說,不必了,對不起,謝謝你。
人人都羨慕她,羨慕她成績優異,羨慕她生的好看,羨慕她有開明包容的父母,有可預期的平順富足的人生。
她所謂的不公平,在所有人眼裡,都像極了一種變相的“凡爾賽”。所以她閉嘴了。
鄭齊的電話打完了,她的漢堡也吃完了。等鄭齊平複下心情,把電腦合上還給秦璱之後,秦璱地給他一張紙巾。
鄭齊囫圇擦了擦臉,小聲說了句謝謝。
“你什麼時候去找他?”秦璱端著盤子坐回鄭齊的桌子,用手托著下巴。
“等我碩士畢業吧。我現在銀行卡和手機都被我爸監控,等我畢業了,找到工作經濟獨立了我會去找他的。”
“那你父母呢?”秦璱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說完她就有點後悔。
“……我會報答他們的,我以後會每年都給他們轉錢……”鄭齊其實還有點哭腔,但他說的很篤定。
“他們其實不想要你的錢。”
“是啊,就像我想要他們這樣的‘愛’一樣。”鄭齊把手裡的紙張攥成一團,“我知道,但是他們想要的那個兒子我演不出來。我沒法遂他們的心願和彆人結婚,我做不到。”
“那你和我結婚吧。”
石破天驚。鄭齊嚇得被自己嗆住了。
“咳咳咳……不行,絕對不行。秦璱你在亂說什麼?”
“沒,我沒在開玩笑。我不想結婚,但我爸媽一直在催婚,今天他們甚至懷疑我喜歡女孩子,說讓我帶女孩子回家,最近家裡好多人親戚也在背後埋汰我”
“你爸媽真好。”鄭齊由衷地說。
“我知道,但我想讓周圍的親戚彆來煩我。如果我結婚了,就不會有人來催婚說閒話了不是嗎?鄭齊你知道嗎?今年過年的時候,不論我發了多少篇論文,不論我考了多好的學校,他們看到我的第一句話還是,‘瑟瑟,怎麼不談戀愛呢?’我真的受夠了。”
鄭齊沉默了。
“瑟瑟,你想過嗎?結婚不是終點,即使你找人結婚了,他們會開始問你什麼時候要孩子,要幾個?生了孩子之後呢?他們會問你給孩子報了什麼班,學鋼琴還是學小提琴。你避不開的。”
這回輪到秦璱沉默了。
世不可避,如魚之在水。
“行吧,我先回去陪爸媽了,”秦璱拎起電腦包,“哦對了,回頭把賬單發我,我微信給你轉賬。”
一個流利的倒車入庫,秦璱拉起手刹。手機屏幕亮了一瞬,是鄭齊的消息。
“瑟瑟,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不是不能接受一成不變的人生,你隻是沒經曆過其他類型的,所以不甘心罷了”
“晚上賬單我不發給你了,我請客”
“還有,以後彆的男生叫你出去吃飯,跟你說不想跟你AA,不是在跟你客氣。”
秦璱沉默了一會兒,回了一個消息過去:“鄭齊,我想好了。我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