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父皇無力的輕歎。
“父皇終究是沒能護得住你。”
父皇駕崩在次日淩晨。
王公公泣不成聲地宣讀遺詔,先帝之意,擁太子蕭珩為帝,太後劉氏輔佐。派長寧公主蕭泠和親漠北,以結兩國秦晉之好。
母後和新帝聽到此處皆震驚至極,扭頭看我。我視若無睹,緩緩低頭行禮。
“蕭泠接旨。”
知道消息的豆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怪五公主,明明去西洲和親的人選是她,她居然連夜出逃,置整個商丘於不顧!”
豆蔻越說越氣,語氣幾近指責:“如此不負責任,還無故連累殿下您,五公主簡直……簡直是枉為商丘公主!”
我抬眸瞥了她一眼,目光森冷:“什麼時候奴婢都可以妄論公主了?”
豆蔻被我的目光嚇得立馬閉了嘴。她沒有見過這般模樣的我,唯唯諾諾不敢吱聲。
我伸出三指滑過香薰爐,點上檀香,聲音平靜得如一汪死水。
“我看不起她,因為我是父……先帝最寵愛的公主,皇後的女兒。可就算淑妃犯了再大的錯,身份多麼低微,蕭沄她都是皇室血脈,豈是你們這些奴才可以指手畫腳的?”
“再者,她一個罪妃之女,有什麼資格替國和親。”
我沉下眼睫,掩飾著情緒瞥向不遠處的門口。
“我生來尊貴,從小享儘榮華恩寵,我既貴為公主,這漠北的太子,我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話是在豆蔻麵前說的,卻也是說給門外來人聽的。
我看著霍驍麵無表情的臉,還有悄然緊握成拳的手。
我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麼,理智告訴我應該待在霍驍身邊助他一統江山,但個人私情卻讓我無法丟下商丘不管。
無論如何,我要護住商丘子民,儘我所能。
—
我出嫁漠北那天,正值春分。
我身著一襲大紅色嫁衣,上好的錦緞如晚夜落霞般流瀉而下。金線銀勾,飾以翩舞飛鳳,華麗奢侈。
新帝蕭珩站在城樓上,親自目送我出嫁。我知道,這十裡紅妝,是我身為商丘國公主最後的尊嚴與高貴。
上轎前,我再次回眸看了一眼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初春的陽光之下,京城的柳色已經鮮明,點綴在一堵堵紅牆外。觸目所及,是玉宇瓊樓,金梁銀柱,燦爛而又輝煌。
時至今日,我才終於看清,在這虛無飄渺的繁華背後,是商丘根基的不穩,朝堂的動蕩,邊疆的戰亂。
而我是商丘三公主,舍己為國是一個公主該有的信仰。
我站在城樓下與新帝蕭珩對望片刻,隨即轉身上轎。
至此,心照不宣,一切都步入正軌。
直到我發現漠北太子竟是當初被我“恩斷義絕”的男配盛玄胤。
時隔兩年,再相見卻已物是人非。
後來的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事。
一步錯,步步錯,愛恨交織。
—
商丘國滅那日,正值大雪。
白雪紛飛,細碎的冰晶凝結在戰士們的長刀和盔甲上。血水凝結成冰,鮮紅的顏色刺痛了我的眼膜。
突然想起最後一次相見時,少年將軍騎馬站在浩浩蕩蕩的軍隊前,一身銀寒盔甲,冷刀長戟,鐵騎踏長風。
我忽的笑出聲來。
盛玄胤轉過頭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不,他才是瘋子,他瘋的徹底。
我失神地笑著,跌跌撞撞地來到城樓邊。我抬頭遠望,那是我商丘戰士的屍體堆積出的漠北大好河山。
耳邊吹過的寒風截然而止,盛玄胤在我縱身一躍時拉住了我。
自那以後,世人皆道商丘三公主瘋了。盛玄胤許是再也受不了我的瘋顛模樣,雙眼通紅地禁錮著我,聲音沙啞:“你把蕭泠還給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令我無數次心軟的鳳眸盈滿了絕望。
我隻覺可笑,盛玄胤可笑,我更可笑。
“世間本無蕭泠,何來還你蕭泠一說?”
是了,自商丘國滅那日起,蕭泠就已經死了。
本是一手好棋,不曾想如今卻成了一盤死局。
今生今世,我隻願不要再和他有半點瓜葛。
就讓我拖著殘敗的身軀,忘卻前塵,重來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