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白鵝

何小春在衛生間裡剛換完衣服，就接到一個微信電話。看到來電顯示，他的心跳忽地漏掉了一拍。

他一邊把剛換出來的打工服放進背包，一邊拿起手機。

來電顯示是北極熊。這是何小春給趙燕康的備注名字。他自己的微信名是南極鵝。從他第一次見他起，他就知道兩人是不同畫風的、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他又無可避免地一腳踏空，掉進了坑裡。

一見鐘情的見色起意的成分有多少呢？他不知道。但是他的心動確實來得突然又激烈。這是他第一次熱烈地想要喜歡某個人，但是他又很抗拒。他害怕，害怕自己是因為孤獨而把對方卷入自己內心的深淵。明明是渴望靠近那些光亮，卻害怕自己被它們灼傷，又或者害怕自己的脆弱將它們撲滅或傷害。

這種心動，讓他既甜蜜，又痛楚。

“你今天五點到八點有空嗎？”趙燕康特有的低沉磁性的聲音從手機傳到他耳裡。

何小春：“是要我接豆豆放學嗎？”

“對的。今天我估計要加班，有個案子走不開。”

何小春：“行啊，我剛下班了，可以去接。”

趙燕康：“辛苦了。到時候還麻煩你帶豆豆去吃個飯，或做個飯也行，回頭找我報銷。”

何小春：“那你呢？”

趙燕康：“我今天就不在家吃了。大概八九點回到家。這段時間豆豆就拜托你了。”

何小春故意開個玩笑：“喂，你不怕我是個人販子，把豆豆拐走嗎？”

趙燕康在電話那段傳出一陣輕快的低笑聲：“彆鬨。對了，你現在馬上用手機拍張自己的照片，發給我。”

何小春：“照片？”

趙燕康那邊似乎傳來彆人找他的聲音：“我先忙了，記得發照片給我。”

掛掉電話，何小春尷尬地在洗手台前擺出各種奇怪的自拍姿勢，愣是下不去自拍的手。

一旁剛換完衣服出來的同事被他嚇得不輕，想不明白平常這個安靜的美男子為何忽然變得那麼騷裡騷氣的：小春，在和女朋友聊天呐？

何小春有些尷尬地臉紅，急忙否認：“不是，不是，就想拍張照。你來得正好，要不你幫我拍一張吧。”

同事爽快地答應了：“走走走，在廁所有什麼好拍的，到外麵我給你拍張好看的。”

趙燕康忙裡偷閒，點開了微信傳送過來的消息，一張男孩推著輛破舊的自行車，站在櫻花樹下比剪刀手的照片。看上去有些二不兮兮的，但笑容爽朗溫柔。

何小春的信息：“這樣可以嗎。”

趙燕康迅速打了兩個字：“可以。”

何小春風風火火地騎著他二八大杠，趕到星星幼兒園時，被門口擁擠的豪車給嚇到了。現在正值放學高峰期，來接小孩的家長們都擠成了一團。但如果何小春足夠細心，他就會發現，來接小孩兒的一般都是保姆或司機，很少有父母親自來接。

何小春好不容易擠到校門口，卻被門衛一把攔住了。

門衛：“閒雜人等，不許進校。”

何小春：“我是來接小孩放學的。”

門衛掃了他那輛破舊的二八大杠幾眼，又仔細打了他那洗得發白的寒磣衣服鞋子，最終給出結論：“你不許進”。

何小春：“為什麼？他們都能進我不能進？”

門衛：“你個毛頭小夥子，我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來接小孩兒的人我都臉熟，從沒見過你。奉勸你不要乾壞事。年紀輕輕不要不學好。”

何小春一股強烈的不甘心和酸楚湧上心頭，但還沒等他想好怎麼開口反駁，他後麵的豪車就按響了喇叭。

門衛急忙把他趕到一邊去：“你彆在這擋道兒了，耽誤人家接小孩兒。”

何小春心裡充滿了憤怒和難過，他還想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倒不是真的因為門衛看不起他拒絕他而難過。而是這種小事，時時刻刻提醒他自己與趙燕康之間的差彆和界限。原本他很知足，不會因為自己的貧窮落魄而覺得低人一等，更不會在意彆人的勢利眼。他有自己的生活，雖然艱辛，但是充實。

是他不該貪心，想伸手去觸摸另一個世界的人。

何小春推著他的二八大杠遠離了擁擠的校門口。他拿出手機，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跟趙燕康說，真的太丟人了。去接個小孩兒結果連門都進不去。他知道打個電話過去聯係他，問題就好解決了。

但他不想這樣做，顯得他很沒用，他想自己解決。於是，何小春把他的二八大杠調轉方向，重新走向校門。

一個保姆牽著一個小女孩與他擦肩而過後，他看見地上有隻小天鵝玩偶掉在了地上，潔白的翅膀立刻被過往的路人踩上了幾個汙濁的腳印。他急忙把它撿起來，以為是那個小女孩兒掉的，想還給她。可實在太擁擠了，女孩一下子就淹沒在人群裡，早已看不見身影。

何小春拿著這隻小天鵝，拍乾淨它身上的泥塵，想著剛好可以放到門衛室的失物招領處。

門衛見他又來了，便不耐煩地說：“最近拐小孩的太多了。你得拿出證明，不然我不能放你進去。”

何小春：“什麼證明？”

門衛：“你問我啊？我怎麼知道。總之沒有證明不許進。”

何小春把小天鵝遞給他：“這是某個小朋友掉的玩具。”

門衛粗魯地接過去，丟在保安室窗口前的桌子上，再次對他下了逐客令：“走走走，彆在這兒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