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張張地抬起眼,看到微微挑起眉心的遊穎,特彆含糊地答一句,
“就……2013年吧。”
“是嗎?”遊穎慢悠悠地把懸在半空的手收回來,“2013,記得這麼清楚啊?”
“沒有啊,就我高中讀書時候用的手機嘛。”池不渝將發熱的手掌緊緊貼在闔緊的紙箱上,眨巴了下眼,很突然地開始轉移話題,
“對了姐……剛剛那個維修師傅來做什麼啊?”
池不渝的眼睛生得很好。
眼白清透,線條清晰,眼尾微微有一點往下垂,兩顆漂亮眼珠生得又黑又亮,像水分很足酸甜可口的黑布朗。
微微仰起臉看人的時候,會顯得尤其健康漂亮。總是輕易就將人哄騙過去。
也會更讓人覺得可惜。
遊穎當了她這麼多年姐姐,卻還是在看到這雙水分很足的眼睛時覺得好心軟,於是被她輕而易舉地將話題帶過去。
歎了口氣,沒有選擇繼續追問。隻是又伸手將池不渝的手腕抓緊,利落地按一下旁邊的燈開關,乾脆說起正事,
“你不是昨天打電話跟姨媽說工作室的燈好像壞了嗎,我當時正好在旁邊坐著,今天給你帶東西過來,就想著順便喊個維修師傅來看看。”
工作室的燈被遊穎按滅。
池不渝下意識抬頭,茫然地看向記憶中頭頂吊燈的位置,卻什麼也看不清。
緊接著,燈又被遊穎“啪”地一下按亮,她這才慢慢看清遊穎的臉。
看到遊穎在碩亮的燈光下笑著拍拍她的頭,對她講,
“結果過來的時候又是好的。師傅說應該隻是燈泡壞了,現在是個新燈泡,質量也挺好的用不著再換……”
“所以我們水水現在都會自己換燈泡了,真長大了啊?”
室內燈光明亮熱耀,映得窗外白雪都蒙上一層朦朧的黃霧。池不渝使勁眨眨眼。
“不過還隻長大了一點。”遊穎又微微蹙著眉心說,
“跟你說過這麼多次,自己有夜盲症的事情一定要放在心上,結果我一走過來就看見你還把窗簾拉得那麼嚴實。
萬一午覺醒來看不見磕磕碰碰怎麼辦?你高三那年因為夜盲症摔一跤差點破相還記得嗎?”
池不渝咬了咬唇,“其實我也就隻有一點點夜盲……”
“那也得小心。”遊穎不太滿意她的反駁。
池不渝乖巧點頭,“知道了。”
又微微仰頭,在圍巾裡蹭蹭下巴,看到吊燈裡新換的燈泡燈絲發著灼熱的黃光,暖暖融融的。
她吸了吸有些發涼的鼻子。
整個腦子卻好像被那纏繞在一起的發熱燈絲捆住,失魂落魄地拽到今天上午——
崔棲燼抱著衣服離開後。
半晌,工作室內安安靜靜,晦暗無光。池不渝悶在那張單人床上。
臉在枕頭上滾來滾去,腦子好像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睡眼惺忪地沒有開機。
隻覺得周圍好黑,像濃密的機油在空氣中流淌。她愣了一會,捋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抹一把有些僵硬的臉,摸索著床邊的燈光開關。
按一下,沒有亮。
遲鈍地反應過來——燈好像從昨天就壞了。
夜盲症患者很難適應昏暗光線的環境。而她隻是屬於後天形成的一點點夜盲,就已經在夜晚會出現視物不清的狀況。
剛開始因為這件事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後來慢慢習慣這種高濃度的黑暗,稍微有一點燈光也能摸索著正常生活。
隻是現在……
池不渝小心翼翼地伸出腳尖,想要往床下地毯上摸索。
結果還沒碰到地麵,門口卻突然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她連忙往回縮。
僵了一會,又胡亂像條魚翻滾似的翻了個邊,東一腳西一腳。
倉皇緊促地將卷成銀絲卷似的被子蹬開,半眯著眼看了一下黢黑的現狀。
應該和剛剛差不多吧?
這麼想著,她心驚肉跳地闔緊眼皮,可門口的腳步聲卻停了。好一會,周圍沒有其他動靜,空氣中隻剩下她剛剛被嚇到心臟狂跳的聲音。
她抿緊嘴巴。
突然覺得自己這時候肯定不太好看,臉沒有洗,頭發亂七八糟,剛醒過來也不知道臉腫不腫,有沒有雙下巴。
橫七豎八地躺著,似乎也沒有什麼美感可言……
胡思亂想間,門把手被從外麵扭動了,難不成剛剛崔棲燼沒有幫她鎖門?可崔棲燼分明是一個寧願做完人生六十年計劃再按部就班出生的人,怎麼會變得這麼不謹慎?
池不渝閉緊眼皮想。
卻又在腳步聲輕輕地踏進來之後,微微收收自己怕被擠出來的雙下巴,很僵硬地翻了個身,腿伸直,手擺到枕頭上……
她自認為自己在很自然地調整儀態。
卻好像怎麼都不太滿意,可要是調整得太頻繁,崔棲燼肯定會懷疑。
——池不渝有些惆悵地想。
但這麼久崔棲燼也沒有走到床邊來,反而是室內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好像是在搬凳子,又好像是在拆東西,不過這些聲響都被克製得很輕,應該是怕吵醒她。
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
——池不渝偷偷摸摸地想。
卻又實在沒能忍住,於是佯裝翻身,在枕頭上假裝在夢中動了動臉。
這時崔棲燼停了一下。
池不渝連忙不敢再動。半分鐘之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繼續傳來。
她放慢呼吸。
下一秒感覺闔住的視野亮了一個度,隔著薄薄的眼皮發著一點點亮。
忍不住微微半睜起眼,視野伊始像墜入湖泊一樣晦暗朦朧,後來逐漸變得稍亮一些。隔著若隱若現的懸掛衣物,一張停在吊燈下的吱呀吱呀木椅,灰藍被單擋了一半視野,她看到去而複返的崔棲燼——
鬆鬆垮垮裹一件還沒來得及拉上拉鏈的大棉襖,頂著亂糟糟散亂的頭發,毫無形象可言,蒼白的臉上隻有疲倦和不耐……
手上拿了個嶄新的燈泡,正往吊燈上扭。此時應該是剛剛好扭上去,燈卻忽然亮了,而崔棲燼大概是沒料到燈是亮的,一下子被刺得眯緊眼皮,手上的動作瞬間頓住。
沒過幾秒,緩過來後,似乎要往她這邊瞥過來。
於是池不渝立刻閉緊眼睛,又十分煎熬地等了幾個呼吸,她聽到燈泡繼續扭動的聲音,忍不住又半睜開一隻眼。
幸好崔棲燼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而是緊抿著唇,專心致誌地扭緊燈泡,弄好之後彎著腰從椅子上下來。
纖長睫毛眨了一下,鼻梢上似乎抹了一點手上的灰。怪狼狽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臉上沾了不少灰,表情很厭惡,想舉起手來擦又停在空中。
盯著自己滿是灰塵的手看了好一會。
表情越來越嫌棄,最後還是撿起了被換下來的舊燈泡,在飛揚灰塵裡不經意往這邊瞥了一眼。
這時池不渝慌張間佯裝翻身,使勁將臉埋在枕頭裡。直到腳步聲重新傳來。
是崔棲燼踏著輕飄飄的步子走了出去。
池不渝總算呼出一口氣,稀裡糊塗地睜眼,遲緩地眨了眨眼,盯著床邊伸手就可以夠到的燈光開關。
好一會,終於慢吞吞伸出自己已經壓得發麻的手,按下開關。
“噠”地一聲。燈關了。視野重新恢複那種高濃度的黑暗。
“噠”地一聲。燈又亮了……
新換上的燈泡大張旗鼓,鼓足力氣澆滅昨夜所有的黑暗混沌,將池不渝腦子裡那個僅剩念頭澆得越發清晰——
大白天的,這個人特地回來給她換什麼燈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