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辛醜,燕國誕下了一位王姬。雖然燕王喜子嗣並不興旺,卻對這位王姬並不看重,隻當是多了一個可以議和的籌碼。王姬出生沒多久,生母便撒手人寰,在辭世之前,將弱女托付給了燕王後,燕王後見幼女可憐,便放在膝下撫養,賜名明月。雖然有養母嗬護,但自姬明月出生以來,見到燕王喜的次數還不如門口的那隻雀鳥多。
王後仁善,對姬明月視同己出。燕丹剛開始對這個乾巴巴的女娃不甚喜愛,偏生他母後又對這女娃愛護有加,甚至讓他隱隱受到了冷落,燕丹不過十歲,被眾星捧月慣了,藏不住喜惡,明晃晃把一副“我不喜歡她”的表情掛在了臉上。也不知王後私下裡跟他說了什麼,燕丹的態度一下子轉變了,雖說不是對這個妹妹寵愛有加,好歹也算是儘到了哥哥的責任。至於為什麼姬明月不叫燕明月,燕丹不叫姬丹,原是因為在春秋戰國時期,男稱氏,女稱姓。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總之就是如此。不過後世總是模糊對燕太子丹的稱謂,叫他姬丹的也有,燕丹的也有。不過可能對於燕太子丹來說,叫他姬丹會有侮辱的意思。
姬明月從小對醫術頗感興趣,自會走路起,就每天在太醫院待上大半天,太醫們一開始還會有所顧慮,王後見姬明月興趣使然,便也由著她,漸漸地,太醫們也當起了王姬的老師,給姬明月傳授藥理知識。後來,姬明月有時也會開始看一些小病,因為年歲尚小,在燕國王宮內也算是小有名氣。姬明月也會在回寢宮的路上觀察在宮中各處守衛的士兵,總是盯得他們無法忽略那道熾熱的目光,但姬明月礙於身份從不敢上前光明正大地看,隻是意識到自己呆得久了便立刻離開。
燕王喜又耽於舞樂聲色,又要想著怎麼維持這份偷來的安寧,這才對姬明月不聞不問。若不然,姬明月又哪有機會去學這些旁門左道?不過燕王也並不是天然地不喜姬明月這個女兒,畢竟除燕丹這個儲君外,燕王喜對其他的兒女一視同仁,平等地忽略他們每一個人。好在姬明月開局就有燕王後照顧,比起其他兄弟姊妹來說算是幸運了不少。
原本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妹平平淡淡地一起長大,直到燕丹要去趙國為質。
燕王後錐心不已,卻也知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燕丹雖然是燕王喜的骨肉,可骨肉親情,怎比得上江山社稷?
明月看在眼裡,用稚嫩的手為王後抹了抹淚,說道:“母後,明月願隨兄長去邯鄲。”
“明月?”燕王後淚眼婆娑地看著瘦瘦小小的姬明月,滿是詫異。
在燕王後印象裡,姬明月雖然表麵活潑可愛,但其實她生性冷淡,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寡言,她隻當姬明月缺少生母關懷,隻好儘力彌補。她沒想到的是,姬明月竟然會放棄錦衣玉食,願意陪燕丹去趙國。
明月緩緩說道:“得母後教化,明月不甚感激,如今兄長要去趙國為質,明月又怎能偏安一隅,獨自在燕國享樂。”
燕王後這才明了姬明月的用意。
姬明月,不過是在報答她的養育之恩。
“你從來都是讓母後最省心的孩子,實在不必如此。”
明月垂下眼瞼:“請母後允諾。”
“既如此……”燕王後摸了摸她的頭,“允。”
離開燕國的那天,明月在馬車裡回望燕國城門,除了對王後的一絲掛念,並沒有多少離彆之情。
自從帶著前世的記憶重新睜開眼,她就注定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前世的她,是千年後專為古裝劇組設計盔甲的鑄甲師,為搜集先秦盔甲資料乘坐飛機打算去西安實地考察,卻不小心發生意外,變成了千年前的姬明月。
春秋戰國對王室女子並沒有多少記載,不知姬明月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到底是她變成了姬明月,還是姬明月變成了她。就如同莊周夢蝶,沒人能做出解釋。
她對她的前路一無所知,卻對燕國的未來了如指掌,尤其是她的兄長——燕丹。
此番趙國之行,其一是不想留在燕國等死,想尋求另外一條生路;其二是為了燕丹。雖說她與燕丹並不親厚,可因著那位溫柔親和的王後,為了報恩,她也得多照顧他一些。
“你何必跟我走這一趟,去趙國可並不是吃喝玩樂的,現在回去還來得及。”燕丹端坐在馬車裡,按耐住心中的焦慮,對身邊抬簾探頭回望的姬明月說道。
聞言,姬明月放下車簾,柔聲道:“母後擔憂兄長,有我在兄長身邊做伴,對母後來說也算是慰藉。”
燕丹自然是知道姬明月的心思,他都已經對她沒什麼芥蒂了,可這個妹妹卻從來都把自己當成外人。
姬明月明明比他小上十歲,性格卻頗有些沉穩。燕丹隻當是她自幼喪母,所以才和彆的姑娘家不一樣。
一路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才平安到了趙國。
“鄙人張伊,奉吾王之命迎燕太子入趙。燕國太子一路辛苦,我趙國已為燕太子安排了一處僻靜居所。至於其餘人等,可於客舍歇息幾日再返程。”
姬明月抬眼一看,眼前的中年男人著短衣危冠,身材肥碩,兩縷胡須對稱地形成“八”字,語氣雖還算恭敬,可眼中卻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想來也是,畢竟如今的趙國如日中天,強者總是有資格欺淩弱小的。
“善。”燕丹藏在寬大袖袍的雙手微微顫抖,麵上卻仍是風平浪靜。
姬明月想到她那個年代,像燕丹這樣年紀的孩子,一向是家裡的混世魔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燕丹卻得在他國虛與委蛇,將所有屬於孩童的天真儘數收斂,過著仰人鼻息的生活。
太平盛世,實在是可遇不可求。
質子雖說是各國王室子弟,在他國卻並不受禮遇,所安排的住所大都是市井之地。所謂的清淨,不過是鬨中取靜。
燕丹默不作聲地看著隨侍離開,姬明月站在他身邊,無聲的安慰他。
對姬明月來說,她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住,而對燕丹來說,卻是背井離鄉,寄人籬下之苦。
至此,趙國為質生涯,已然開篇。
翌日,姬明月在燕丹的輪番轟炸下艱難地起了床。
“你還真是睡得香。”燕丹對姬明月對趙國適應得如此快表示十分無語,他昨夜輾轉難眠,她倒好,睡得如此香甜。
姬明月看了看外邊的天,蒙蒙亮,也就大概五更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