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良久,玄鳴濤並指化劍,一絲一絲抽出荷包上的牡丹繡樣,殘線根根飄進江中隨波流散,最後僅剩一隻尋常樣式的素麵荷包躺在掌中。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望著流逝而去的江水,玄鳴濤緩緩闔眸苦笑而吟,不過內心煎熬的壓力總算得以緩解。
安心地將荷包與老者所贈的香囊裝在一處,痛快地深呼吸感受江畔涼風帶來的寒意,清醒所有酒意催化的感性與悸動。
一輩子單身也沒什麼不好,他還有本命,還有那麼多的牆頭呢,穿越一趟可不就為了這些鐘愛的大寶貝們操碎心嗎。
玄鳴濤自嘲地拾起紫鱗儒衣,一顆顆珍珠地耐心清洗。
再不濟,還能修仙道,搞不好以後長生不老白日飛升,可以救到更多的牆頭。未來還是很光明的!
……
天光破曉,微涼的晨光映著玉陽江上濃厚的水霧,早起的鳥兒已然啾啾鳴唱,喚醒宿醉頭昏腦漲的人。
枕著樹根睡了一夜,雖然有羊毛墊鋪著,還是覺得不舒服,龍宿揉著脖子緩緩坐起,身上披著的玄袍滑落在手,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迷瞪著雙眼盯著這件眼熟的道袍呆滯了幾秒,腦子才終於清醒過來。
他忙環顧四周尋好友身影,但見所處方圓的防禦氣罩還在忠心運轉,氣罩附近篝火仍旺,旁邊的枝杈上晾著自己的華麗儒衣,另一邊則擺著一壺清香撲鼻的新茶。
抬眼再向遠處望,隻著一身單衣的好友盤膝坐在江畔石邊,正專心刻著什麼東西。
玄鳴濤從昨夜開始就一直坐在那塊江石上沒有挪動,一麵感懷自己這幾年的經曆,一麵就近照看睡得很沉的龍宿,萬一半夜又吐了呢……
睡是彆想睡了,玄鳴濤取出之前沿路收集的木材,想重新給自己做一把簫或笛,下回再遇到要布陣的情況也不至於兩極不齊全。
削了幾個時辰,刻了好幾把都不滿意,這些材料根本不如道境特有的骨竹來得趁手。以至於龍宿醒來時,玄鳴濤還在糾結簫笛的樣式。
這個防禦結界對龍宿來說不值一提,不過好友心意倒是令他感動,龍宿將道袍卷起,揮手打破結界,先去江邊與玄鳴濤打招呼。
“茶早就備好了,你自己勞動雙手,飲一杯解解宿醉疲乏,清醒清醒吧。”玄鳴濤忙著雕花呢,沒工夫看龍宿一眼。
龍宿罕見地沒有回嘴,放下道袍後聽話地倒了杯茶,捧著又回來坐到玄鳴濤對麵,迎著朝陽舒適地品茶,讓江風吹散滿身酒氣。
“汝昨日竟沒醉?”龍宿狐疑地上下打量著看起來氣定神閒的玄鳴濤。
“吾醉了,醉很久了——”玄鳴濤意味深長地瞥了龍宿一眼,低聲自嘲說。
“這兒的雪脯酒,比之汝的願逐月華流照君如何?”
“各有風采。不過雪脯酒隻是美味的果酒,解饞足矣,解愁,差強人意。”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龍宿突然頗有感觸地望向玄鳴濤,“玄君親手所釀的酒中,想必蘊含無限心意。”
“情深義重,唯有品者方知。不過我們此時相望亦相聞啊,而且蟾宮西沉,旭日將升,好友收起感懷吧,吾還不至於即刻就回道境了。”玄鳴濤十分煞風景地調侃笑道,“快快飲過解酒茶,稍後吾再為你行一遍針,徹底消除宿醉後患。”
“唉呀,汝真是不解風情。”龍宿淺淺抿了抿清茶,目光落在玄鳴濤跟前一排半成品上,“吾記得汝的笛子在上回誅魔戰中被毀去,現在準備這麼多簫笛,莫非汝想開樂器鋪不成?”
“說笑了。”玄鳴濤搖頭苦惱道,“刻了這麼多,沒一件令吾滿意的作品。笛也好,簫也好,良材難尋,吾又不想退而求其次。真不知何處才能遇上如龍宿你的紫金簫那樣的稀世名器。”
玄鳴濤原本是想自己重新搞一把簫或笛,不過看到龍宿之後想法很快拐了彎。
以現在的交情夠不夠討紫金簫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有何難。”龍宿說著立馬化出紫金簫,卻又不馬上遞給玄鳴濤,反而勾著嘴角笑意說,“不過嘛,玄君須用自己的琴換吾的簫。”
見龍宿貌似十分期待地晃了晃手中的紫金簫,玄鳴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止他一個暗自打小算盤,龍宿也有同樣的想法,果真朝夕相處默契絕佳。
“這樣不妥吧,吾的琴經曆戰鬥破損不堪,怎配與你的名簫等價交換。” 玄鳴濤象征性地客氣道。
“耶,汝的琴弦殊異,天下隻此一口,吾看中的非是琴,而是與玄君汝的情義也。”龍宿再次推薦自己的紫金簫說,“吾這把舊簫亦隨身多年,雖非絕頂名器,也總算可堪一用。”
難道龍宿的詩號要改了?沒有白玉琴變成桃木琴了?
玄鳴濤已經化出了自己的桃木琴,但他仍在糾結,思忖著是否該找機會做一口白玉琴後再來跟龍宿換紫金簫。
正猶豫,龍宿竟起身直接搬走了桃木琴,順手把紫金簫塞到玄鳴濤懷中。
“踟躕什麼呢,吾還未嫌汝將這麼破舊的外袍披在吾身上。”龍宿的酒勁一解,又開始了熟悉的調侃,“嘖,明明看汝穿的時候不覺襤褸,果然是因為吾過於華麗無雙,才有如此大的反襯。”
“返璞歸真也是道嘛。”玄鳴濤沒有提這袍子上歪歪扭扭的縫線是怎麼回事,欣然收下紫金簫反譏龍宿道,“昨夜你吐得渾身臟汙,吾都不嫌你,現在你清醒了反倒嫌吾。咻咻,你真是令吾傷心非常啊。”
龍宿正在欣賞剛得手的桃木琴,聞言差點沒腳滑跌進江裡,極不華麗也不優雅地慌忙站穩,懷疑地問:“汝方才喚吾什麼?”
“咻咻啊——”玄鳴濤熟練地轉動把玩著手中的紫金簫,一臉人畜無害地微笑道,“私下無人時,這樣的稱呼既不損你儒門龍首的威名,也顯得親近,好友你認為呢?”
“吾認為……”龍宿突然覺得宿醉後遺症又上來了,頭疼扶額連退三步,滿臉苦大仇深地咬牙妥協說,“濤濤汝,說得甚有道理……”
“哈——”
玩笑歸玩笑,不需龍宿眼神暗示,玄鳴濤自覺做起小廝抱竹的活計,幫自理困難戶龍宿穿戴整齊,重新恢複華麗無雙的形象。這繁複的珍珠衫還不如兩袖清風的道袍,隨意一披就完事了。
龍宿迫不及待想試試玄鳴濤用發絲凝聚道元所製的琴弦,這一回的琴簫和鳴對象互換,曲中契合的心意卻未改變。
天幕完全透亮,江上漁船漸漸多了起來,過往有緣的百姓都聽到了堪比天籟的合奏,見到了江畔風華傾世的一道一儒,淺白水霧籠罩,襯著朦朧江景,清絕恰似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