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沒有拒絕,想來師尊那邊隻是預演,並非緊要。取出怒滄琴的時候,意外見到石桌上還躺著雪玉翎簪,自從玄鳴濤繼任宗主之後,一直以散發示人,再未見他彆簪。
輕輕一撥,怒滄琴特有的渾厚琴音流瀉而出,令人心醉。
“師兄,明天還不知會發生何事,今日最後一次,再為我束一次發如何?”一邊撩撥琴弦,一邊對立於一旁的蒼懇求道。
玄鳴濤心不在焉,琴聲有一下沒一下地不成曲,他原隻是想再感受一下怒滄琴,倒沒準備彈出什麼曲子來。
蒼從善如流地放下拂塵,隨手變出一把小梳子,動作輕緩地開始為他梳發。剛取過雪玉翎簪,一個不注意,簪尖竟刺破了手指,蒼腦海中突然閃現一瞬天機畫麵——
分神片刻,畫麵散了,注視著手中簪子,蒼暫時想不透其中關竅,準備靜觀其變。
“記得上次,你為我束發彆簪還是十年前。”
“是啊,十年一瞬,好友已長發及腰了。”
“也已白了頭呢。”
“不急,等明日過後,吾也會陪你一同白發蒼蒼。”
“這算是白頭偕老嗎?”
“亦無不可。”
“哈,可是明日過後,諸事了結,我想獨自逍遙去,這條艱難的天命路,不想再陪你走了。”
蒼梳頭的手微微一頓,隨即釋然:“也好,相忘於江湖也是一種藝術。若準備離開,便請好友亦放下吾這塊罣礙,從此逍遙天地。”
“你也知曉你是我的牽掛,所以,好好活著,彆真的成為我的罣礙。因為,我什麼時候永遠闔眼了,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放下。”
“這也是吾想對你說的。”
“又想騙我的眼淚……哈……哈哈……”
苦笑數聲,隨心揉弦,輕聲吟道:“一壺清酒一身霜,一場春秋一曲藏。一心萬念一廝須,一生入夢一世長……”
說罷,沉力按桌,怒滄琴被氣勁反彈飛起,玄鳴濤並指化作劍氣,在琴座背麵刻上‘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
“這樣的怒滄琴才正宗!”
蒼正受感動,一下子又被拉出哀愁的氛圍,不禁無奈歎道:“吾記得十年前,你還小心翼翼生怕傷了怒滄,現在倒是毫不留情。”
“耶——師兄,後麵半句留給你刻,想必怒滄不至太生氣。”玄鳴濤又恢複成嬉皮笑臉的沒正經樣。
十年來第一次,終於有了個正正經經的束發造型,餘發披垂在肩,插上簪子,也算得上有仙者風範。
“可惜我直到老,也沒經曆冠禮。”玄鳴濤略顯遺憾地摸了摸整整齊齊的發型。
“等封印事畢,你正式接位時,再一並舉行。”
“我不是說了,結束之後就要離開嗎?”
“等冠禮結束再離開未遲。”
“那……我可以申請由你親自為我著冠嗎?”
“自然。”
“說好了!”玄鳴濤又露出與幾年前一樣的輕鬆笑容,“來來來,你彈右邊,我彈左邊,我們再共奏一曲逍遙遊好嗎?”
蒼悄悄隱起自己方被簪子刺破的傷口,淺笑地挨著玄鳴濤坐下。
一人一手,考驗默契,同時彈奏一根琴弦,想不到他們竟配合得天衣無縫,那首充滿塵世牽掛的逍遙遊,淡淡的傷感被化成無限的希冀。
倏然——琴弦被完全按住,再也無一絲震顫。
“我不想彈了。”方才還眉開眼笑的玄鳴濤一下子變得麵無表情,甚至略顯幾分冷漠,“曲終人就要散,如果永遠沒彈完,也許人就不會散。”
“就算曲終人也不會散,勿思慮過甚,不會有大礙。”蒼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
“走吧,師尊想必等急了。”玄鳴濤起身就走,剛走出滄浪亭,又蹦回來突然挽住蒼的手,“蒼哥啊,我剛剛想到,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注意——”
被拽著走的蒼匆忙收好琴,玄鳴濤對他向來恭敬有禮,很少像今天這麼玩鬨,甚至還改了稱呼。不過小師弟這麼一驚一乍也不是第一天,他已經習慣,還配合地接話。
“哦是什麼呢?”
“你以後寫字啊,改一改用手指拭筆尖的壞習慣,青玉龍毫雖然珍貴,也不差那幾根毛,不值得碰臟你彈琴的手!”
玄鳴濤說得認真,蒼卻聽得一臉無奈。
“還有啊,苦境有一個地方叫做青埂冷峰,內中的混沌岩池靈氣充沛,到時候你可以去那裡休養度假,修複功體事半功倍。”
“好,到時結伴同遊苦境,你也不必愁是不是要離開的問題。”
“唔……”
“怎樣?”
“沒什麼……哈哈……”
……
“陣眼無事,師尊,你們與蒼師兄就留在此地固守,吾前往各處再做最後檢查。”
將自己的一分道元灌入總壇大陣,玄鳴濤深深望了一眼老宗主,老宗主明白這一眼的意義,儘力壓製心中悲涼。不發一語,微微點頭,待小徒弟轉身離開時,老宗主袖中的拳已握得滲出了血。但他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因為這裡還有玄鳴濤想保護的人,他必須牢牢守住秘密,直到一切結束……
所有人都未察覺端倪,各自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如此甚好,省得臨時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