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會持續調查玄師弟生死,有緣再會。”
白子墨與悟僧找了個遍,就是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他們兩人修為不夠無法靠近雲台,龍宿冷得不想與任何人交談,他們隻好自己安排後續事情。
等兩人離開,整個道境空寂得宛如黃泉,彼岸隻留龍宿一人。
……
曾經繁花漫舞,迴風迎簫的湛天峰彆塵居,護山雲陣早破,滿山被天火燒得光禿禿,到處充斥著焦煙味。
龍宿根據另外兩人的對話中,判斷出這是玄鳴濤在道境的住所,毫無遮|蔽|一眼便望得見山頂,想必昔日的彆塵居還是月華簇擁的美景吧。
腳步輕緩登上山頂,這裡是道境唯一存留的山峰,月華樹仍在,隻是全部被燒成焦木。院中器物也被劈斷,草屋更是半邊傾頹,還冒著尚未熄滅的青煙。
龍宿扇輕搖,滅去最後的火星,將草屋板掀開一看,屋內家具雖多破損,仍有不少存留。
也不知自己想尋得什麼,難道還能期待好友躲在破屋之中或床炕之下,突然跳出來給自己一個驚喜?
龍宿自嘲地苦笑數聲,翻找的手不曾停下。或許,隻是想找出一些希望,留下一些念想……
破櫃中還有三套被燒殘的衣服,一套是他們第一次遇見時玄鳴濤所穿的鶴紋袍,一套是龍宿後來贈的龍紋袍,另一套是龍宿從未見過的奇裝異服。
床板之下,竟還藏著他送玄鳴濤的抹茶糕點,原來好友一直舍不得吃,放在最隱秘的所在,若非草屋倒塌,椽木砸斷了床板,誰都發現不了。
所有玄鳴濤遺留的物件都被翻找出來,整整齊齊擺在院中被一剖為二的石盤上。龍宿站在玄鳴濤最愛站的那棵月華樹下靜默無言。
飛花不再,酒香不再,人亦不再……
“這滿院塵灰,便是汝給吾的答複嗎?汝認輸了,可吾又贏了什麼……”
怔怔注視周遭一切,靜謐的氛圍更加重傷痛的情緒,龍宿戚戚閉目,幾乎可想見玄鳴濤當時站在月華樹下吹簫的模樣,繁花落肩,微風拂麵,風華正茂。
然而一睜眼,滿目焦灰再次將希望打碎。
道境最後一次響起簫聲,依然從彆塵居中飄出,同樣的紫金簫的聲音,彆樣的心上滴血。
……
“前年戍月支,城下沒全師。蕃漢斷消息,死生長彆離。無人收廢帳,歸馬識殘旗。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時……”
同一首遺作,簫聲化為琴音,自今夜格外蕭索的疏樓西風傳出。龍宿哀吟彆辭,滿腔惋歎無法抒懷,今日再撥好友發絲所作之弦,心下更添悲涼。
“汝啊,用美妙的謊言騙了吾三年,現在,又要繼續騙吾下一個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嗎?”
輕撫琴弦,龍宿支開所有手下,獨自坐在亭中,也不掌燈,就著月色掩飾自己傷情的麵容。放下所有的華麗,今夜,隻做一個普通的傷心人。
“汝曾戲言結發,吾還笑汝癡,如今,倒是吾……認命甘願了……”
兩片碎玉都放在眼前,龍宿慎重非常地將白玉琴的琴弦換成從雲台拾回的七絲雲綵,又拔下自己的數根紫發,與玄鳴濤留下的黑發琴弦揉成一簇,小心翼翼地將兩塊碎環纏繞起來,讓它看起來合二為一,可是……
“碎了終究是碎了,有了缺口,玉環終成玉玦。一如汝,一去永訣再不複還……說什麼莫失莫忘……都是謊言……”
語帶悲戚,長聲一歎,係緊發絲,被強行合在一起的龍環勉強看起來完整,倒不至於再分開,隻是缺口裂痕深刻得時刻提醒龍宿,碎了就是碎了,莫失莫忘也有儘頭。
“汝雖然無情無義,吾卻大度慷慨,這方衣冠塚,汝可還滿意?”
月光正好映到亭邊的墓碑之上,上麵沒有名字,隻並排刻了一句詩: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筆鋒似狂似悲,字字力透白玉石碑,拎起那壇青澀衝鼻的酒,龍宿不禁失笑。
“隨隨便便用一壇清酒就想糊弄吾?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之事!玄鳴濤,汝死了嗎?汝真的死了嗎?!”
死未見屍,始終不願相信,對著衣冠塚聲聲質問,哪怕回應他的隻有疏風朗月,寂然無聲……舉壇豪飲,不理酒味酸澀難以入喉,直醺得兩眼泛紅,灼得悲火蝕心。
“來!十年酒約,就算汝避到碧落黃泉,吾也不準汝失約!世間除了汝,再也無人能知疏樓龍宿的誌向抱負。好友,為何不肯多留幾年與吾……”
青澀的月華酒後勁更強,龍宿微有醉意,傾壇澆於衣冠塚前,隨即酒性突發,將整個酒壇狠狠砸碎在墓碑之上。酒水順著灑金箋的千年墨碑文緩緩流下,卻無法減輕墓前人的絲毫痛楚。
“若君有靈,可已隨吾回來?若君有靈,可能入吾夢中?若君有靈……不,聰慧如君,定能脫身……吾不希望在夢中見到汝,好友,再過七年,吾依舊等汝回來品酒啊……”
華麗無雙的假麵也掩不住失去摯友的痛苦,腳步略略虛浮,顛倒挪回亭中,握筆狂草儘抒心中殤痛。
忽來一陣清風,吹散滿桌文稿,細瞧原是玄鳴濤三年前手書的儒門新律,飛揚飄逸的字跡猶然躍舞紙上,人卻杳無音信。
紗幔飄舞間,不醉自醉的人已伏身趴在桌上陷入沉眠,撐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在醉倒之後,悄悄劃過鼻尖……
手邊合起來的龍環產生異狀,道元碎環中的道氣緩緩流向另一半,整個龍環在夜中散出點點紫光,靜靜繞著熟睡的龍宿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