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世俗所謂的善人,都是生前刻苦死後哀榮,反而是狂放之徒,生時自由自在不受約束,這樣的人生毫無道理,而各家思想所讚揚的典範,都是追求自我虐待,所以吾認為,應該廢除萬教約束,才能獲得真正自由。”
“有理。”那名‘一頁書’竟然不反駁,創世者剛覺得有點滿意,但聞佛者又言——
“不過吾以為,眾人非是為了死後哀榮而拚搏一生。人生在世,許多奉獻與付出乃是發自內心的選擇,譬如你創世者辛苦傳道,難道是為了在你亡故之後,你的信徒為你披麻戴孝嗎?還是希望他們為你歌功頌德?依吾愚見,你是為了至道真理能可千秋萬代傳揚,這就是你的選擇與奉獻。你殺萬教人,其實自己也背起了那數萬人的罪業與傳道重任,這就是你的犧牲,一切皆是為了至道,難道你覺得你所做的努力,你的人生毫無道理嗎?”
“照你這樣說,萬教讚美的典籍都有意義?”
“也不儘然,萬教確有迂腐之處,但他們傳揚美德並無過錯,錯的不是記載美德的書冊,而是傳揚的人。人的思想一旦墨守成規,書冊上的美德也會變成枷鎖,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認為萬教道義實則是一種虐待。”
“你是吾傳道以來遇見的第一個見解如此透徹之人,創世者開始欣賞你了。”
“好說了。”
“依你看法,什麼是道?什麼是真理?”
“世上的道千萬條,每個人皆不相同,端看你所求為何。”
“那你的道呢?”
“吾的道,在此。”弦上玄單手撫心,“心之所往,吾道也。守護心中珍惜的一切,吾道也。履行心中認定的信念,吾道也。堅持心中赤忱的初衷,吾道也。”
“這種道太過籠統,無法使人信服。”
“你的道又如何?”
“吾的道,天之道,救所該救,殺所該殺。”
“何者該救,何者又該殺?”
“於吾有益者救,於吾有害者殺。”
“有些惡人學你濫殺傳道,你救是不救?有些善人阻你傳道,你殺是不殺?”
“善惡吾自能分辨,界限由吾創世者定論。有些人表麵可親,但不一定就是好人,殺戮的行為,也不見得就是單純的罪惡。舉例來說,你們佛家典籍中有割肉飼鷹的故事,佛陀救了凶惡的鷹,放任它去傷害其他善良的動物,豈不是佛陀間接害死那些動物。在吾看來,這種割肉喂鷹的行為愚蠢至極。”
“是德行或惡行,其解讀的眼光不同,得悟的道理也會不同,一乾聆聽此典故的修者,才是佛陀割肉所喂的對象,此鷹造化如何,還是端看己心如何領悟。”說到此,弦上玄忽然大笑,“哈哈哈,不過由此可見,你對這世間的道理,理解十分淺薄,卻還妄想用自己的淺見去影響他人,是想讓彆人都跟你一樣淺薄無知,不求甚解嗎?”
“吾所說都是真理,你還不能完全理解,是以無知嘲笑。”
“哈,真理。你可知世上無絕對的真理。”
“吾所言,就是絕對的真理!”
“非也非也,你所言,乃你主觀認知,並非客觀真理。真理是如同日月東升西落,從不以人的主觀思想為轉移的客觀事物。你今日所認定的真理,隻是你現存知識所能認知的範圍內,看見的最大角度的事實,但明天,當你接收了新的認知,視野更加開闊後,你所認識的片麵真理又會不同,是以世上無絕對的真理。”
“如果世上無絕對的真理,那你所說的道與真理何來?”
“乃是在不斷的實踐探索中印證而來。”弦上玄傲氣一甩拂塵,“一頁書自入江湖,破集境,敗武皇,滅邪靈,驅東瀛,力戰魔域,衛守正義,大大小小數千戰。吾的真理,是在這守護蒼生的無數戰鬥中實踐體悟出來,所以眾人才肯聽吾說道,而並非如你這般,對武林毫無貢獻,隻曉以殺堵住他人對你的質疑,如此淺薄的道,不傳也罷。”
“做得多不代表你講的對,吾隻需傳吾道,世人有心者自能明白,不明白的反對者死不足惜。你若堅持不聽,便是自甘墮落,創世者不會惋惜殺一名程度高智慧深,卻執迷不悟的高人。殺一儆百,用你的頭顱為吾至道揚名。”創世者殺意漸濃,禪房內的黑白郎君蓄勢待發。
“再說一次你的道是什麼,你的真理是什麼?”
“大道坦然,聖愚在我,天地有彆,一槌打破。相信自己的判斷,才是唯一的真理。”
“既然如此,那麼吾之大道,與你何乾?與其費心改變吾的想法,不如重新審視自己的修行。”
“真是可惜!”創世者即將發掌。
“不過——”弦上玄大喘氣地接著說,“眼下吾確實有一難事,吾一直以為吾的道,已是當前最正確的道理,但除了你,還有一人完全不肯聽,他認為世上無任何一種道能渡他,實在令吾苦惱不已。你若能讓那個頑人成為你的信徒,信奉你的創世之道,一頁書便甘拜下風,在萬教之前向你叩頭拜師。”
“那人是誰?”
“魔魁——”
“好!吾一定會讓他信奉吾之至道,到時候一頁書,吾要你輸得心服口服!”創世者收斂威勢,喚身邊截顱童子離開。
“真是好險……”弦上玄長長舒了一口氣。
“直接讓他去向魔魁傳教不就好了,何必再會他一會?”
“因為吾也想檢驗自己的修行,還想看看師尊前身的能為。更重要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的種子,讓他慢慢在實踐中找到他原來的道。”
“你無恙便好,接下來呢?”
“又要勞你驅車,吾想關心關心他是如何渡化魔魁。這不僅是師尊的苦修路,也是我們難得的學習機會。”
接下來的數個月,除了時常暗中尾隨創世者聽他傳道,弦上玄趁著現在清醒的時光,根據天機指示做了許多未來計劃排布,黑白郎君成了他的專屬司機,架著專車東奔西跑真是便捷。
創世者心性改變不少,但依舊還是說一不二的剛毅作風,原來以為他為傳教可殺萬人,沒想到他也可以為傳教寧受一天一刀之刑……
幽靈馬車停在神跡岩高處,居高臨下觀視神跡岩上被怒瀑精英淩遲的創世者,一天一刀,刀刀割肉,刀刀噬骨。
“佛祖已經割肉喂鷹,那隻鷹為什麼還不出現!就算是鐵打的心,也該熔化了吧!”馬車中的人,眼睜睜看著岩上殘酷的一切,痛心不已,拳頭緊握,氣得渾身發抖。
“怎能寄望魔魁!需不需要吾出手先將創世者救回?”黑白郎君好心建議道。
“唉,不用……這是師尊的修行,我們不能插手……”弦上玄憂傷地說,“南宮,你也被創世者的道說服了吧?”
“這……確實如此,他所說所做,確實使黑白郎君敬佩萬分。”
“其實吾也知曉他的道有一定道理,但為了使師尊回歸,不得不多加反駁,讓他深入檢測自己的修行,如此才有可能完成渡化魔魁的艱難任務。”
“吾相信一頁書一定能成功回歸。”
“請你替吾辦一件事——”
在神跡岩等待魔魁到來的日子煎熬無比,他們卻順利救下了原本要為創世者替死的截顱童子,那文弱書生自打跟了創世者,被他的理念深深折服,心甘情願為創世至理而死。幸好黑白郎君一直盯著現場,在怒瀑精英中的怨靈下手之前救下了截顱。
後來魔魁終於來了,當著萬教的麵承認自己願意做創世者的信徒,這件轟動武林的以身殉道才告一段落。但當創世者再回雲渡山時,佛者卻不見了,隻在石桌上給他留下一封信,說這一跪叩先記在賬上,等創世者能想起自己是誰時再做分曉。
心安理得的弦上玄優哉遊哉坐著幽靈馬車趕往最後一個天機點引靈山布置,一切排布停當就可以重回月華樹睡大覺。想必這段佛山論道的事故,等師尊回歸後不會再計較了吧。
突然有點後悔沒在創世者時期把握機會,多捉弄捉弄喪失記憶的師尊,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