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間,書生和尚組合可說是所向披靡,這對戲精師徒以遊山玩水為名,明裡暗裡為正道解決了許多難題。但和尚總說鬼樓開啟以後,他就不能再跟書生一起輕鬆玩樂,要書生趕緊把欠的錢還清。書生也不著急,總說到七月半鬼節來臨,他必然有辦法還清這一大筆欠款。
師尊說有辦法那就一定有辦法,弦上玄隻管跟著步懷真東南西北遊玩,今日在東海觀潮,明日去南境看花,後日往西苗玩水,大後日就到北域賞雪。要是苦境生活永遠都這麼愜意就好了,無憂無慮更勝神仙。
七月半很快就到了,在步懷真的引領下,他們來到北邊的一個大鎮子,據步懷真說這裡七月半當天有非常好玩,非常好看的東西,強烈建議弦上玄一定要體驗一番。
弦上玄半信半疑,這個鎮子附近他曾來過,印象中好像沒有什麼有趣的新奇玩意吧。
又是一年一度的苦境中元節,鎮子上的廟會熱鬨非凡,家家戶戶都出來放燈祈福,街上賣各種小玩意的都有,還有雜耍的,發平安符的。
往年苦境佳節也許一直有這種繁榮的廟會,但以前弦上玄隻一心撲在正道事務,與邪道鬥智鬥力,哪有多餘心思來逛廟會。這竟是他數百年來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景象,不由地看呆了,緊緊跟在步懷真身邊生怕一個不注意被人流擠散。
步懷真呢,他倒放慢腳步,看起來比弦上玄更興奮,左搖右擺又學起金瓜孫走路。
“嗷嗚,我是大老虎,專門吃和尚!”步懷真居然跑到麵具攤前,抓起一個虎麵遮在臉上嚇唬弦上玄。
弦上玄馬上也抓起一個狐形麵具戴上,“嗷,我現在是小狐狸,老虎大王不吃我!”
“為什麼老虎大王不吃小狐狸?”
“因為狐假虎威啊。”
“哈哈哈!”步懷真大笑著放下虎麵,“我看還是這個可愛。”他又拿起另一張麵具,“像過年門上貼的年畫娃娃。”
說著將這張娃娃麵戴了起來。
“你也來一個吧,湊一對吉祥如意。”
弦上玄從善如流地把竹笠係在背上,也買了一張娃娃麵戴上。
“我聽說苦境中元要戴妖魔麵才能驅邪,我們帶這麼可愛的嬰孩麵可有效?”
“平時也遇見不少妖魔鬼怪,我可不想再戴它們了。”
“也有道理。”
麵具攤的老板笑他們兩個大人像孩子一樣玩鬨,他們也不理會,戴著娃娃麵更加肆無忌憚,隨著人流蹦蹦躂躂也跳起中元驅鬼舞,邊跳邊繼續逛廟會。
在雜耍攤看噴火表演使勁鼓掌,在衣帽鋪前步懷真非要買個虎頭帽叫弦上玄戴上,說什麼遮光比竹笠好,弦上玄差點沒被他氣笑
“那邊有賣糖人的!阿弦哥,我真想吃!”
“唉呀呀,一路都是我買單,這樣下去你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啊。”
“快了快了,今夜我一定還上。”
“懷真,等我啦,彆走散了!”
步懷真扯著弦上玄擠開人群往糖人攤跑,推推搡搡也不知踩到多少人。人流蕩開,也波及了人群中一對奇特的父子。
聲音?是聲音!是什麼在出聲?是有人在講話嗎?還是錯覺?這個聲音在說什麼意思?
百年如昔,白首如新,蔥蔥歲月,童顏未改。人群中,白發羽衣的少年鬆開了義父的手,朝著他蘇醒以來唯一聽見的聲音源頭跌跌撞撞地摸索而去。
自十六歲起,雪芽就不再成長,百年來不生不滅,始終是這副少年容顏,依舊五感全無,懵懵懂懂。惜夫姑姑嫁人後,雪芽就跟義父相依為命,雖是智力有缺,多年照顧教導,倒也甚為孝順懂事,斷無可能如今夜一般任意鬆手自行離去。他是最怕生人的,為何突然反常?
人擠人的廟會,雪芽一鬆手就被擠沒了影,擎海潮急壞了,又沒辦法喊名找人,雪芽聽不見,隻好不斷在擠擠挨挨的人群中尋找矮了成年人一頭的小雪芽。
‘你想要什麼形狀的?’
‘要一兩銀這麼貴?老板生意不是這樣做的吧?’
‘懷真我們走,不買了。’
‘省著點花,等下還要買花燈呢。’
寂滅的世界,空無一物,有生以來第一次,耳朵好像有用了,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句一句飄在虛無之中,在哪裡……在哪裡……
雪芽被人流擠過來擠過去,但這並不能乾擾他,唯一的聲源就在前方,抓住它……抓住它……
跟老板討價還價一番,弦上玄忍痛掏出一兩銀,不情不願地給步懷真買了一支栩栩如生的仙鶴糖,正跟步懷真怨歎呢,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弦上玄驚得急忙回頭,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還以為是孩子頑皮耍鬨,無奈地搖搖頭剛想把他推開,誰知這孩子死死抓著他不放,眼睛瞪得滾圓,張著嘴哈了半天氣都說不出話,急得憋紅了臉。
“小朋友,這樣不禮貌,你放手,哥哥給你買糖人吃好不好?”
那孩子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他一開口說話,那孩子就高興地咧嘴又蹦又跳。
“你到底想做什麼嘛?”弦上玄不解地把那孩子扒拉下來,可他還是牢牢抓住弦上玄腕上的牙白佛珠堅決不肯鬆手。
“我這串給你吃好不好?”
步懷真見狀將自己手中的仙鶴糖讓給雪芽,但雪芽沒有絲毫反應,他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依舊仰著頭興奮地望著弦上玄。
“他好像聽不見你講話?”弦上玄輕輕問。
“不,他聽得見你講話。”步懷真輕輕答。
抬手在雪芽眼前晃了晃,果然毫無反應,那對漂亮的異色眸子仿佛被灰紗蒙住,靈氣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