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定休眠的佛者慈眉平舒,神情安詳,抱元守一禪坐在病榻上,靜如枯木,寂寂不動。
藥廬內,隻有同樣傷勢不輕的道者默默守護在側,凝視著佛者平和的麵容,心中翻江倒海。千言萬語的話頭糾葛在心,嘴卻突然笨極了,一時不知從何問起,也不敢打破寧靜的氛圍,生怕打擾佛者調息。
猜測了千遍萬遍,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現在毫無防備,毫無還手能力,正是探出真相的最佳時機。
白子墨猶豫再三,施術的手頻頻舉起又放下,怕希望過甚,失望愈重,愁腸百結,情怯難卻。屋外三人還在討論著凝魄丹的事情,機會稍縱即逝……
“伏天王,降天一……七法妙定……”白子墨頓了頓,再次堅定心意,輕聲念出完整的術訣,“玄真歸元——”
道印現芒,道指引術流向佛者眉心探其元神,隻見佛者神情變得有些痛苦,微微皺起眉似在抵抗著什麼,佛言枷鎖也起了防護反應,七星廻影陣無法立時見效。
突然,一道凜冽劍氣破風劃入,擊碎道印,切斷術流,險險沒削去白子墨的手指。
“你在做什麼?!”
白衣劍者旋身瞬移入屋,未及反應,又一道猛烈掌風席卷而來,白子墨被掀翻在地,重重撞到草屋竹櫃上,牽動的傷勢爆發扯得嘔出一大口鮮血,癱坐在地怎麼都爬不起來。
“住手——”素還真馬上衝進屋製住衝動的元元心。
隨後進來的慕少艾扶起白子墨為他渡元調息。
“唉呀,少年人火氣這麼大,先問清楚再動手未遲呀。”
“發生何事?”素還真仔細檢查一番,見靈心異佛安然無恙,轉頭詢問,“為何動手?”
“問他——”元元心戒備地瞪著白子墨,“你為何要對弦上玄使用術法?有何居心?”
“吾……”經過調息,白子墨氣力稍複,仍是體虛氣弱,斷斷續續地輕聲說,“吾……吾想幫他……”
“那你為何不與眾人商議擅自動作?分明彆有居心。”元元心拂袖背起手,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確實彆有居心,白子墨有苦說不出,輕歎一聲不再開口。
“應是誤會一場,雪非焉抱歉,弦上玄狀況危急,莫怪元元心過於緊張,素某代他向你賠禮了。”素還真謙和地欠了欠身,“藥師,助弦上玄聚元要緊,還是先用|藥吧。”
元元心才不覺得這是場誤會,戒心未馳,始終警惕著白子墨。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當下不再與他計較,退至一旁讓慕少艾出手診治。
所有人都在觀察著佛者的變化,三顆草|丹能有多少療效不得而知,一切端看弦上玄自己的意誌。
焦慮等了數刻,佛者身上佛言枷鎖漸漸消退,佛道之氣開始有了明顯變化活絡的跡象。
口中輕輕吐出些許白煙,數聲低吟,慈眉緊蹙,元神重聚的弦上玄再度蘇醒,雖掌握軀體使用權,卻因過於虛弱無力撐持,禪坐不住,佛軀頹然側倒在榻上。幽然睜眼,瞥見滿室擔憂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弦上玄無奈又感動地抿了抿嘴角笑意。
“好友?感覺如何?”素還真比慕少艾還快,馬上拉過弦上玄的手腕把脈,見脈象穩定略略心安。
“弦上玄?是你嗎?你平安回來了嗎?”元元心操心地把孱弱的弦上玄擺平,讓他能躺得舒服點,一邊關心地問個不停。
“能再見諸位好友……弦上玄恍若隔世……幸甚……幸甚……”
弦上玄闔眸淺笑,既慶幸又心酸,這樣擁有獨立意識的日子還能剩下多少?月華樹敗,退路全無,擺在麵前的,隻有一往無前的天命。
“藥師吾出手,哪有救不回的人,你們真是瞎|操|心。”慕少艾輕鬆地轉了轉煙管,拉著素還真準備出去說說他們之間的約定,轉身又告誡白子墨,“你自己也是重傷患,彆逞強,辜負阿九辛苦煎的藥,他可是會很生氣哦。”
“多謝藥師相救,在下記得了……”白子墨拱手回禮,他完全沒有要去另一間客房休息的打算,坐在榻邊的椅子上紋絲不動。
另一邊,同樣不肯走的元元心非要守著弦上玄,他還擔心著白子墨會對弦上玄不利,盯著他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元心,你也先離開吧,吾有話要與這位先生單獨談談。”弦上玄安撫道。
“但是他方才……”元元心還沒說完,見弦上玄微微搖了搖頭,一個眼神暗示,已心領神會,“好吧,吾就在外麵,有事隨時喚吾。”
“他是個疑心病很重的孩子,但心地最是善良,若有唐突之處,還望沉染海涵見懷。”弦上玄溫和地笑著,努力撐起半個身子靠上竹榻床頭。
“怎會呢,那位少俠實力超凡,直率熱情,對你的關心溢於言表,你們之間的情誼真是使人欣羨……”白子墨低聲應道,他的聲音半因傷勢顯得虛浮無力,半因心結未解而猶豫徘徊。
“以這張麵孔上雲渡山支援,道者,你願自承身份了?”弦上玄目光和藹地瞅著白子墨,帶著淡淡笑意,仿佛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自始至終信心滿滿。
白子墨苦笑一聲,抬手撚訣,偽裝逐次化去,竟是當著弦上玄的麵現出自己的本來麵目。今日再看這張俊秀溫潤的臉,少了許多冷漠與警戒,多了數分溫暖與期盼。
“吾名,白子墨,今年……十八……加數百歲……”
“想不到道者一本正經的外表,倒是風趣詼諧。”
弦上玄愣了愣,差點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他一本正經地說笑,可白子墨的笑容卻顯得有些苦澀。
“吾,並未說笑……”
“唔……那麼,道者既出自道境玄宗,參與過數百年前的道魔大戰,未知可否向貧僧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弦上玄抓住話語主動權,不讓白子墨提問,先發製人地盤問道。
“吾名白子墨,不用叫吾道者。”白子墨突然顯得有些固執。
“這嘛,吾還是習慣叫你沉染,不過雪非焉也好,白子墨也好,你就是你,名字隻是存在的代名詞,本質相同,並無差彆。”
“不同的……不同的……”白子墨耷拉著腦袋緩緩搖頭。
屋裡陷入一陣沉默,弦上玄本有許多問題想問,但見白子墨情緒低落,不知如何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白子墨才振作精神,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直不敢交接的目光終於正視弦上玄的眼睛。
“玄宗,聖域,異度魔界,你想了解什麼,但問無妨,儘吾所知,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