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前夕雲渡山石室內,石蓮燈台上隻點了一支蠟燭,幽微的燭火搖曳出三條黑漆漆的剪影,一個頭戴蓮冠,一個流蘇雙簪,還有一個蓋頂兜帽。
三人正專心討論著什麼。昏暗的密室環境,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在密談什麼陰謀詭計,原是正道三大智囊齊聚商討局勢應對之策。
“有的人一廂情願以為至交者,不論是非功過,死生不棄;有的人利欲熏心覺得交情,不過是利益相合之下的苟且。人心啊,最是難以測度,這才有了天數變化紛呈。越是情深,越是不能容忍彼此之間產生脫出掌控的細微差異。懷疑,忌憚,失望,總是慢慢累積成不可逆轉之勢。當然,其中少不了推手助他們一臂之力,正是我們的策略所在——”
……
一望無垠的荒漠中,烈日曾迎送往來多少癡客進進出出西佛國,見證多少代佛子降生隕落。荒漠中的每一粒沙,都是投身佛法汪洋中的修行者,羈絆每一位證佛者的堅心,灼燒每一位求道者的腳步。
聖曇嵐赫,名義上的悉曇多四世,一步一步,正走向天命既定的終點,無喜無悲,無憂無惑。
尹秋君應談無欲邀請,親自遠赴西佛國,與佛劍分說以及鎏法天宮兩位阿闍梨一起,護送聖曇嵐赫佛子前往雲渡山,進行一場世紀會麵。
依照談無欲所描述的秘辛,蘭若經中記載,隻要兩位佛子隔著佛牒對望,便能平安解除雙佛會麵天地異變的大劫。至於佛牒之中隱藏的佛門至秘,談無欲賣了個關子,言隻要尹秋君能幫忙將聖曇嵐赫佛子護送到雲渡山,到時再行相告。
平和地解除雙佛降世大劫看起來是一樁不費力氣,便能博得好名聲與正道好感的輕鬆事,尹秋君樂見其成。他覺得如此舉手之勞微不足道的小事,沒必要跟昭穆尊彙報,誰叫昭穆尊也沒有來向他解釋為什麼要反幫吞佛。
想讓他尹秋君先去開這個口?做不到。
雲渡山方麵,嵯峨佛子已在群俠陪伴中做好準備,曆經人世滄桑的嵯峨佛子有著與一般佛者截然不同的淡泊寧靜。
如果說梵刹伽藍是佛,那麼嵯峨更像個凡人,他吃過人間七苦,懂得蒼生因何流淚,今日麵臨自己的死劫,嵯峨佛子不驚不懼,他一一感謝過正道眾人守護之情,坦然等待命運的宣判。
另一位佛子尚未至,雲渡山先來了一位佛者拜訪,渾身酒氣吊兒郎當的模樣,抱著一隻大酒葫蘆,顛簸著醉步輕搖羽毛扇,滿嘴胡話。
“山僧破戒,來拜山咯——”
佛者取出一張名帖,乃談無欲所發之邀請函,他與談無欲曾有交情,故此履約而來。
“前輩有禮。”弦上玄恭敬一揖,認出破戒僧身份,當即問道,“前輩可帶來鳩槃當初孕化而出的蓮籽胎衣?”
“這正是山僧今日前來的目的。”破戒僧取出一截枯敗的蓮蓬遞給弦上玄,“弦上玄,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價的。”
“前輩當年收養鳩槃,天數自那時起便已更改了。”
“沒辦法,受人臨終托付,何況鳩槃純良天真,山僧不忍瑰玉蒙塵,隻好與天鬥一鬥,可歎天命不佑,他與吞佛童子終究命運相連,避無可避。”
“既然天數已變,何妨變得徹底,逆天的後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說得好,一味順應天命,隻能眼睜睜看著更多犧牲發生而無能為力。最不濟,吾好歹做了人家這麼多年的師父,自己的徒兒自己惜,隻要能換吾的小朋友一線生機,要吾付出什麼代價都值得。”
“前輩高義,小僧敬佩。隻待雙佛會麵,天命抉擇。”
傍晚時分,鎏法天宮一行人終於安全抵達雲渡山,世紀會麵即將進行。除了佛劍與兩位佛子以外,其他人都被日月才子擋在前山,眾人不知雙佛會麵將發生什麼不可預料之事,在兩人忽悠之下倒是配合靜待。
禪房中,兩位佛子閉目對坐,佛劍輕歎著將佛牒置於雙佛之間,隨後退至一旁與早就藏身在內室的弦上玄一起恭請兩位佛子睜眼。
千年難遇的雙佛現世,本是人間浩劫,隔著佛牒對望時,竟平靜得毫無波瀾。兩個本該無緣的佛,塵世對望一眼,有好奇,有托付,一眼永逝,天意不留。
雙佛互視時,佛牒散出耀眼昊光,霓彩中,幾行梵字投映懸掛佛牒之上,正是佛門至秘涅槃淨體如意法。梵字停留不過片刻,昊光漸散,聖曇嵐赫闔眼長逝,命運終究給出了選擇……
圓寂刹那,佛軀傾倒瞬間,弦上玄身法飄移,搶在佛劍之前奪過佛牒,迅捷無倫的劍鋒輕輕劃破已逝的嵐赫佛子項頸——
溫熱的至聖佛血汩汩流出,被全數吸收貯存進破戒僧帶來的胎衣蓮蓬之中。
弦上玄跪在嵐赫佛子的遺體前懺悔告罪,送佛子最後一程,拜謝佛子賜命之恩,也求佛子寬宏,願承此殺佛之罪,務使欲救之人平安無恙。
佛劍愕然,卻沒阻止,犧牲,總是不變的天命,總是不變的殘忍,若能換得新生,未嘗不是佛子最後的憐憫。
喟然長歎,佛劍也一同跪彆嵐赫佛子,為佛子禱誦幾輪往生咒,送祂安然歸去。
……
前山眾人耐心等候,不多時,望見禪房上空發出七彩霓光,隨即幾行梵字投|射|出來,映在半空襯著還未落儘的夕陽晚雲,光耀奪目清聖恢弘。
“這就是隱藏在佛牒之中的佛門至秘——涅槃淨體如意法。”談無欲似乎故意抬高聲音提醒眾人。
有心人早將這幾行梵字牢記心中。
“唉,如意法出,想必有一位佛子已經身亡,天意如此,莫可奈何。”素還真歎道,配合地坐實這些梵字正是如意法無誤。
“佛子啊——”兩位鎏法天宮的阿闍梨也不知道是哪位佛子圓寂,當即跪地痛哭不止。
反觀尹秋君,羽扇輕掩喜色,目光深邃地再將那幾行梵字記憶一遍,轉頭對日月兩人說:“雙佛危機既然已解,在下先行告辭,以後若有難事,尹秋君在斷極懸橋隨時供正道差遣。”
“橋主恩義,談某感懷在心,多謝橋主。”
談無欲恭恭敬敬地送尹秋君下山,一旁素還真也將表麵功夫做足,待尹秋君離去,才與兩位阿闍梨一起進入禪房。
留下的嵯峨佛子被阿闍梨們奉若神明,小心翼翼護送回西佛國,佛劍也隨行保護,不親眼見到僅存的佛子平安,他也是不能安心。
破戒僧則帶著貯存聖血的蓮蓬以最快速度趕回九峰蓮潃,隻要將蓮胎重新種下,劍雪便擁有活下去的希望。
這條命,重逾千鈞,是眾人的心意,也是佛子的慈悲。
……
“此回頭功當屬屈世途,若非老屈妙手,製造出投映梵字的放映機,更親身上場控製機關迷惑對手,我們也不能順利將這出戲演完。”弦上玄取出茶具,為眾人泡一杯慶功茶。
“還是我來吧。”屈世途搶過茶壺,順手做起管家的活計,“論布局我不懂,泡茶我一流。”
“屈大軍師忒謙了,想當年素某可是被你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素還真一臉友好地哂笑,聽得屈世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說著沒這回事,趕忙入內燒水。
“哈,集眾人之力,既種下劍雪無名生機,又埋下第一步暗棋,此回值得共飲一杯。”弦上玄難得輕鬆地說,“現在就看雪非焉那邊成效如何。”
然而,雪非焉並沒在公法庭找到昭穆尊,連六極天橋也不見蹤影,心中大感不妙,那廝無端消失,定是又在進行什麼陰謀。
雪非焉想不出有什麼需要昭穆尊親自出馬的事情,他被公法庭的人絆住不能去找弦上玄商量,心中焦急萬分卻不得不暫留公法庭以免身份暴露。
……
就在群俠安排雙佛會麵之時,未曾預料的變局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