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寫 天波浩渺的對局(2 / 2)

這是邀戰之意嗎?

弦上玄放下心中雜思,略略揖首,示意自己將僭越代奇首行子。他也執起一枚白子,縱覽全局戰況,審時度勢,思考著白子出路。

蒼取過一隻新盞,靜靜為弦上玄沏茶,沉默始終。

白子自斷一臂衝出重圍,終於有可施展拳腳的用武之地,弦上玄鬆了口氣,自然而然地拿起手邊茶盞品了品道境玄宗特有的茶葉,動作習慣老練,竟忘了禮數,並未向弦首多謝賜茶。

兩人無言地一來一往對弈著,沒有絲毫尷尬的氛圍,竟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般愜意。不過弦上玄一直記著自己前來的目的,在好不容易將黑白懸殊的狀況扳回勢均力敵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弦首……”弦上玄試探地輕聲道,“小僧今日不止為請援,而是特為弦首而來……”

蒼落子的速度慢了幾分,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弦上玄,眼中複雜的情緒反倒讓人捉摸不透,既欣慰又惋惜,既透徹又慨歎,略略搖頭直說:“天時未至,天時未至啊……”

“弦首?”這下輪到弦上玄摸不著頭腦了,“弦首,小僧正想與弦首談談天機之事……”

“天機暫先按下,今日得遇高僧來訪,蒼有些許佛理不解,正想請教大師。”蒼突然話鋒一轉,扯到了佛理上。

弦上玄更加困惑,他完全不知蒼早已窺破他之命元,不論他披著素還真的皮相,還是靈心異佛的法軀,對蒼來說都是一樣。之所以不點破,隻因為尊重弦上玄的選擇。

“小僧粗淺,若弦首不棄嫌,肯聽吾信口之言,那吾便獻醜了,權當茶餘笑談罷。”

“大師忒謙,方才大師說,因果來時,自有答案。那麼請問大師,何為因果?因果相繞糾纏,不知起終,如何分解?”

“因果者,善惡兩端,無可解,無不可解。”

“若出惡果,當如何處置?”

“惡果未必不為善因,當視情況判斷,不可一概而論。”

“怎樣的視情況而論?”

“積極找尋補救惡果的辦法,若無法挽回,則視其初始動機,觀其整體心念是否純善。善者救渡之,以畢生贖罪償還,邪思惡念者往渡輪回,死,是唯一仁慈。”

“嗯——”蒼沉吟道,“那麼你的因果,是善果還是惡果?”

“於弦上玄來說是惡果,於苦境眾生來說是善果。”弦上玄不動聲色地泰然回答。

“哦?吾還有一謎題,困擾許久,是否能請大師點破迷津?”

“弦首請說。”

“有生有死,有枯有榮,死既必然,生何以為?”

弦上玄反應極快,並不正麵回答問題。

“悟僧在雲渡山修行時,也曾與小僧言及萬聖岩七重台的這道題目,悟僧被七重台的這道謎猜困鎖百年之久,當時吾師百世經綸一頁書與小僧一同參詳,吾師給出了一個眾人皆認為最恰當的答案。”弦上玄頓了頓,淡定地吹著浮在水麵的茶葉,“緣起性空,自在枯榮。”

滴水不漏的回答,其實這件事根本從未發生,是悟僧直接將答案告知眾人,一頁書此時卻被搬出來當幌子。

“原來是百世經綸高足,莫怪修為不凡。”蒼聽到這個答案,從容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半闔的眼簾也看不出異樣,神秘莫測實在難猜。

“弦首讚謬。”再落一子,白棋全麵恢複生機,四麵八方反圍黑子。

“大師棋藝精妙,出神入化令人讚歎。”

“皆是吾師所傳,吾師極喜弈道,小僧天資駑鈍,隻學得兩三分皮毛爾爾,若弦首來日有閒,不妨上雲渡山小敘,讓吾師徒招待一番。”弦上玄禮儀齊備地邀請道。

“恭敬不如從命。”蒼突然惋惜地說,“吾有一名好友,不擅弈棋,吾怎樣教都教不會,若他能有大師兩三分的聰慧,也無需令吾擔憂了。”

他說話時目光凝視著弦上玄的眼睛,可惜弦上玄心不在焉地看著棋盤上的戰局,未察覺任何異樣。

“弦首好友,想必是不世出的高人,弦首又何需過憂。”弦上玄滿不在乎地說。

“今日與大師對弈甚為投緣,雖略有唐突,但知音難覓,大師是否也願意成為蒼之好友?”

“啊?……”弦上玄怔了怔,“弦首說什麼?”

蒼再為兩人添茶,對談至今首次展露微微笑意,他耐心地重複道:“大師,可願意與蒼為友?知音交契,風雨共濟。”

“弦首可能有所不知,貧僧本是一體雙魂,法身乃吾兄長靈心異佛,元神才是弦上玄。弦首想與我們之中哪一位大師為友呢?”

“現在與吾對談者是誰呢?”

“是弦上玄。”

“是啊,正是弦上——之玄。”蒼高深莫測地強調道,雙手捧起茶盞敬給弦上玄,“以茶代酒,敬與吾友。”

弦上玄不知為何心底泛起莫名的感動,也許是當眾人都在勸他放棄自我回歸本體時,本該最渴望宗主回歸的玄宗大師兄,卻肯承認弦上玄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他不管蒼是否早已猜到他的身份,就衝今日之言,這知音兩字,必死生不負。

他也同樣雙手端起茶杯,與蒼碰盞同飲,“多謝……好友——”

“既言知音,怎可無琴。”蒼順手變出自己的怒滄琴架在腿上,“今日弈棋敗於好友,蒼由衷歎服,便為好友撥奏一曲,以作彩頭。”

千年調,歎寂寥,故人前,曲蕭蕭。熟悉的逍遙遊回蕩整座天波浩渺,襯著崖下濤浪洶湧,分外悠遠曠達。

怎奈,佛者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