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在身後的蒼此時心情不亞於怒海翻攪,直直盯著前方少年背影,千言萬語隻彙成一聲輕歎。
天波浩渺內中靜悄悄,從魔界救出的道子們並未回來,不知轉移至何處,偌大的道觀隻有蒼兩人。
那少年路上還惦念著想探望同修,一回到天波浩渺,忙著懷舊感傷,也不著急趕去道境總壇,這會兒毫不客氣地坐在石亭中,遠眺怒海浪潮,感歎什麼活著真好。
蒼去丹房取藥,回來時,見到朱聞曜辰望著後方高高的巨岩又走了神。
“還記得當年入門試煉,夢中吾趴在那塊岩石上見到了團圓的場景……”少年淡淡笑道,“後來還是用好友你的天波怒潮曲才得以通關。”
“那場夢,吾亦記得,所以天波浩渺,才能成為如今的天波浩渺。”蒼悠悠地說,一邊將藥丹遞給朱聞曜辰。
“吾回來,你就不用辛苦做這種糖丸藥丹,任何苦藥吾都不在乎。你親自熬的,吾甘之如飴。”目光交錯,熟悉感止不住泛濫漫溢。
“你……當真回來了嗎……?”蒼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有疑問,有期盼,卻恐這驚鴻一瞥皆是夢幻空花。
“好友,你方才說了什麼?”那少年似乎沒聽見,好奇地問。
“沒什麼……”蒼掩飾地搖搖頭。
“吾並未完全回歸,隻是一股薄弱的靈識而已。”少年緩聲道,“還需散落四方的魂元集聚,才能真正複生。”
“這也是目前眾同修努力的重點。”
“好友,你可知吾諸魂落於何處了?”
“一魂附在苦境雲渡山高僧之身,一魂在儒門龍首處,一魂納於青魂珠中被叛徒金鎏影所奪,最後一魂由吾所護。”
“想不到好友也為吾護魂多年,多謝……”
“分所當為。待諸魂齊備,吾便引出此魂,必護你順利歸來。現下隻擔憂青魂珠中之魂,是否已落入異度魔界之手。”
蒼既然這麼說,那少年也不好再深入追問,隻能無奈歎息:“縱使容情,吾也救不得金鎏影了……”
“不說此事了,免得壞了心情。”蒼轉移話題道,化出怒滄琴擺到朱聞曜辰身前,“離彆之日,你吾曾共演一曲,不知今日,可還願意為蒼彈奏逍遙遊嗎?”
那少年聞言倏然神色戚戚,悲傷地輕撫怒滄琴弦。
“怒滄琴……塵封的情義,怎能忘卻……”
他眉頭緊蹙,傷心未已,閉目深呼吸平複傷懷,努力克製不讓自己掉下淚來,單手按琴卻沒有撥弦的準備。
見他如此哀傷,不禁也牽動蒼之愁腸,歎息數聲剛想寬慰幾句,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打破懷舊氛圍,專屬於赦生童子的黑洞結界竟憑空出現在石亭外。
蒼即刻收拾心情,恢複一派肅冷警惕,起身出亭將朱聞曜辰擋在身後,拂塵橫掃,挌開自黑洞漩渦中射|出的一道凶猛魔火。
誰知黑洞漩渦中出現的魔物不是赦生童子,而是吞佛童子。他倒提朱厭迆迆而來,雖傷勢未愈,踏在天波浩渺玄宗的地盤上,猶似信步閒庭。
黑洞漩渦仍在,自內中又飛出一道銀白身影,是蒼從未見過的魔將,自帶冰寒毒鱗,身法極快。
“六弦之首·蒼,我們又見麵了——”吞佛童子戲謔笑道,“隻你一人,今日保不住朱聞曜辰。”
蒼還未開口,亭中少年倒是搶著先嗆聲:“今日是誰的敗亡,還未可知!”
另一旁的雪蛾天驕根本不等吞佛童子再廢什麼話,提掌就向蒼攻去,而吞佛靜立原地冷眼觀戰,似在尋找最適當的刺殺時機。
雪蛾天驕雖是魔皇王將,根基修為遠不及蒼,蒼隻用拂塵揮灑,便讓雪蛾天驕應接不暇。眼下蒼更擔心吞佛偷襲朱聞曜辰,因此戰中還分心護著身後石亭,不讓雙魔有任何可趁之機。
拖延過數刻,吞佛提槍入戰,蒼這才開始專心戰鬥,但無琴劍在手,還是稍處弱勢。
忽地,身後亭中傳出濃重的魔氣,蒼憂心是否朱聞曜辰身上魔氣再度爆發,正欲速戰速決回去幫忙壓製魔氣,吞佛雙魔卻先停下了攻勢,蒼順勢倒退著撤至亭外關心朱聞曜辰狀況。
“好友——”
身後聞得一聲‘好友’,回首刹那,冷光耀目,心上一瞬間的劇痛,寒意驟然走遍全身。
白虹入胸三寸,執劍的手,正是蒼心心念念欲護的朱聞曜辰——
“師兄,疼嗎?”不諳世事的少年變了模樣,滿臉戲弄輕蔑。
“朱聞……曜辰……?”蒼不敢置信,愕然當口未及反應,竟無反抗動彈。
“朱聞曜辰,朝露之城三少主,哈——”那少年勾起不屑冷笑,“吾乃——銀鍠雲河。”
魔息再擴數分,沉重魔壓逼人成狂,整座天波浩渺都被籠罩在黑沉沉的魔氛之中。
“可憐的蒼,敗在吾異度魔皇之手,也算不枉。”吞佛童子調侃地嘲諷道。
“蒼師兄畢竟是六弦之首,能為不凡,若非用這種手段,如何能滲透玄宗聖域,如何能解除佛言枷鎖禁錮。”雲河得意地說,“你以為送玄宗道子回道境就能安然無恙嗎?他們隻是吾計劃的第一步。現在,渺小的螻蟻想必又在火焰魔城做客了。”
真相揭破,遠比胸口劍傷更令人心寒,強力魔壓愈發加重傷勢,又聞同修再度陷危,冷靜如蒼也無法克製此刻怒火攻心,他卻突然沉沉發笑,透寒的聲音帶著無儘的失望。
“第一年試煉時,白虹劍曾貫穿你之心槽,如今吾受這一劍,也算是還你……”
眾魔詫異中,驚見蒼硬抗威赫魔壓,直挺挺一步一步靠近雲河,任白虹寸寸沒入左胸直至貫穿身軀也無動於衷。意外的舉動震驚雲河,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時,蒼停下了腳步,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像做了個痛心的抉擇,隨即抬起右手——
就在雲河等魔提防著蒼是否要反擊時,蒼又做出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舉動,竟以迅雷之勢拔下了雲河頭上的桃木簪,黑發立刻披垂落肩,隨著周身魔氣繚繞,爍爍業火星光耀動發間。
“但,銀鍠雲河,不配——!”
吐出未說完的後半句,手中施力,一聲清脆,桃木簪應聲而斷。
“放肆!”
眼見斷簪被丟棄在地,明明是無關痛癢的俗物,雲河卻怒意狂熾,元功急提一掌力摧,將蒼震退數步。
白虹劍抽身,帶出血流如柱,蒼單手撫心,直退到亭邊月華樹下,頹然跌坐在地,嘴角不停溢出鮮血。
雲河提劍緩步而來,抹去了全部的溫情眷戀,眼中隻餘冷漠疏離:“劍鋒偏離半吋,是本座留給你的餘地,說出你所藏之魂的下落,念在你琴技絕倫的份上,本座會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重傷的蒼一言不發,眸光黯淡再不見任何情緒,神情木然像是已經自暴自棄任憑處置。
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更激怒雲河,反正殺了蒼,用戒神寶典也能讀取屍身記憶,同樣可以得知元魂下落,何必跟人類廢話。
殺心一起,劍鋒瞬動,卻在刺入心臟前生生停住,沒來由的剜心之痛竟反襲雲河,這一劍仿佛是雲河先替蒼接下。
不知是白虹有靈不願殺害劍主,還是因果有係天命相連,雲河不信邪還想再試,不意反噬自身重傷嘔紅,站不穩腳步險險暈厥。一直靜候在旁的雪蛾天驕立刻閃身過去扶住雲河。
“雲皇……”吞佛童子也緊張地上前關心。
雲河略略抬手示意無妨,大口喘著粗氣緩解剜心之痛。
“吞佛,將人押回魔界,莫讓他死了。”
“是。”
吞佛童子領令即行,拖著毫無生氣的蒼先回魔界,血跡從花樹下一路延伸至黑洞漩渦口,觸目驚心不忍觀視。
最重要的怒滄琴必須帶上,拭去血痕的白虹重新回鞘,雲河命雪蛾天驕抱琴先回,自己撐著傷軀最後回望這天波浩渺,空落落什麼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