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魔將聞令皆譏諷哂笑,赦生童子親自去提人,正準備離開,一直一言不發的蒼被逼開口。
“放了其他玄宗道子,否則吾寧可自廢雙手,你休想再聞一音。”蒼聲音虛弱低迷,但堅定的心念不容動搖。
“可笑,階下囚憑什麼談條件?”六先知之一的鬼知嗬斥道。
“這就要看在魔皇心中,絕倫之弦與數條隨時可死的人命,哪個分量更重。” 蒼隻有三分把握,銀鍠雲河心思難測,眼下情況危急,隻能賭一把。
所有魔將都清楚魔皇極喜弦音,那區區幾名人類,螻蟻一般彈指即滅,魔皇斷然不會放在眼裡,蒼開出這樣的條件,還真說不準魔皇會同意……
眾將不約而同看向旱魃,希望閻魔魔君能代為勸阻。
旱魃還來不及開口,就聽雲河戲謔言道:“玄宗道子,放過一次,是不可能再放。不過在本座心中,蒼師兄你的分量遠超一般人類,若你自恃傲骨不肯取悅本座,就莫怪吾毀了你重視的東西。”
“那就各退一步,如魔皇承諾隻囚不殺,不傷,不將他們魔化……”蒼頓了頓,垂眸妥協道,“蒼便為你驅使……”
“允——”
沒想到魔皇答應得這麼快,眾魔立刻上前進諫,反對聲此起彼伏。雲河一個威壓眼神橫掃,群魔噤聲。
朱聞曜辰以往作戲是假,流露的心性卻真,蒼對雲河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心中更增數分成算。拔出掌中血水浸透的花枝,蒼顛簸著腳步重新挪回雲河身邊坐下。
園中所有目光關注一人之身,蒼斂眉靜坐片刻,眾魔以為他需要時間調整演奏情緒,看魔皇十分期待的表情,有眼力見的魔將們不敢再多半句反對。
怒滄琴弦震顫,流出一曲陌生的音律,哀婉悲慟,輾轉心傷,聞者無不歎息,如墜無儘深海壓抑沉重。
說這是逍遙遊,卻是蒼臨時編的新曲,說這不是逍遙遊,在座諸魔誰又知曉真正的逍遙遊是如何。
園中一時靜默,所有魔人都被勾起心中深藏的一點傷懷思念,雲河也不能幸免,他卻更多了一份感觸。
掌中淌血未止,指下戚戚悼辭,奏的是眾人生機,亦是壓抑千年的心音。
怒滄血染,蒼音沉鬱,凝視著失血過多麵色慘白的道者,雲河不禁眉心微動,哪來的一股凡情勾惹魔者心悲。
“夠了……”
倏然一語打破哀愁氛圍,雲河出手扼住了蒼的手腕,斷然截停琴音。
他麵色凝凍,再無半分偽飾笑意,略側臉命令眾魔:“全部退下——”
眾魔不明所以,但顯然魔皇心情不暢,未免觸黴頭趕緊離開為妙,雪蛾天驕還謹守崗位未動,也被雲河斥退,後園中隻剩一魔一道並肩而坐。
雲河取過自己那杯一直晾著做擺飾的烈酒,整杯傾倒在蒼手上,為他衝刷血跡清洗傷口。
被扼著的手微微發顫,明顯有了正常的痛覺反應,不像蒼外表掩飾的那麼鎮定冷靜。
“從今而後,隻準你彈琴給吾一人聽,本座不喜與任何人分享。”
雲河抽出一條白手巾,他仿佛與剛才判若兩人,輕柔地替蒼包紮掌傷,連語氣都分外柔和,實不知真情假意。
“想要聽哀樂,蒼隨時奉陪。”蒼無動於衷地回答。
“何必鐵齒呢,與普通人類相比,本座對你已仁至義儘。”
“那可真是蒼的榮幸——佛言枷鎖解除之後,你明明已經恢複功力,以你修為,欲滅苦境隻是翻掌之間,為何還要折磨自己來演戲欺騙吾?”蒼問出一直困惑的問題。
“趣味啊——”雲河不以為意地說,“玩弄人心可是比戰鬥有趣的多。”
“蒼何德何能,勞累魔皇費心布計。”
“這充滿汙穢的人界,難得有如此美妙絕倫的弦音,本座隻好分外容情。”雲河牽著蒼的手,滿臉心疼地摩挲著蒼被鐵鏈磨紅的手腕,“這麼好的一雙手,受了傷,真令本座心痛萬分。”
“原來你還有心。”蒼反譏道。
“吾的心——”雲河驀地收了溫情一麵,眼神陰鷙地盯著蒼,抬手重重按在蒼心口,故意觸動他的劍傷,“不是與你有所羈絆嗎——”
蒼沒有反抗,閉目靜靜承受劇烈疼痛,再度流血不止,他仍沉著地嘲諷雲河道,“這才是你不殺吾的真正原因,琴曲隻是一個由頭。”
莫名的羈絆再次發作,雲河同時感到心如刀絞,不得不全力壓製痛楚與不斷躥升的怒意。雲河忽地湊近,反手扣住蒼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逼人寒意壓迫周身。
“你以為本座不想殺你嗎?”
“你殺不了吾。”蒼不顧傷勢爆發,嘴角再溢朱紅,淡然回應。
“但吾可以殺你重視的人,不光玄宗那些道子,還有你在正道與萬聖岩的朋友。哦險險忘了,瞧瞧這是什麼——”
雲河拉開兩人距離,隨手一化,紫霞之濤呈現眼前,滿意地見到蒼始終鎮定的臉上浮現一絲驚愕。
“弦上玄亦在魔界作客,想必問天敵這名細作早就告知你了吧。識相者,交待最後一條元魂下落,也許本座心情暢快,會將你們全部釋放。”
蒼不動聲色地暗中攥起傷掌,維持一派冷清從容。
“玄宗之人畢生天命乃對抗異度魔界至死方休,吾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能阻止異度魔皇修複完整功體,也算死得不枉。”
“想死,有這麼輕易嗎?”雲河這時玩味地笑了笑,又湊過去,手指輕動拭去蒼嘴角血痕,“本座相中的玩物,乖乖聽話,順從本座心意,否則吾讓你生不如死——”
魔言低語,威脅聲聲入耳,語氣卻溫和輕緩。
“魔皇所賜,蒼卻之不恭,任何手段,儘使無妨。”蒼冷冷地說。
“師兄啊師兄——”威脅不成又來軟磨,雲河親密地攬過蒼的肩,笑眯眯地勸道,“你吾何苦鬥氣至此,吾答應你,將五弦眾道全部送入赤魔之境,軟禁不殺還不行嗎。那天命者回歸不也是玄宗所期盼的嗎?就說出魂元下落,早日迎回故友不好嗎?”
“魔的承諾,向來一文不值,你若無信,吾即無言。”蒼不為所動地回答,“等你有心了,蒼自會相告。”
雲河臉色變了變,克製著又微笑道:“先前雖然是逢場作戲,但師兄確實救了吾——”
說著,雲河非把蒼扯起來,硬要背著他走,蒼無力反抗,隻能遵從。
“火焰魔城距水晶湖有千裡之遙,千裡換百步,本座親自背你走完這百步,當作還情,師兄莫再賭氣,說什麼見外話。”
“百步太遠,不如減到十步,省卻虛情,免得勞累魔皇辛苦做戲。”蒼毫不領情地戳穿雲河假麵。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本座的耐心可沒那麼好。”
“吾素不飲酒,茶倒是可以考慮。”
雲河怒意又熾,極不耐煩地鬆手一拋,直接將背上的蒼摔到地上。
這陰晴不定的魔物,反複無常,此刻濃烈的殺意再無掩飾,冷漠俯視道:“既然蒼師兄要永遠留在異度魔界陪吾,人類的汙穢之身就必須放下,本座會報答師兄的恩情,親手將你魔化,你就以魔身繼續保持對魔界的敵意,看你那班同修好友會怎樣舍生忘死來救你。”
“他們不會來。”蒼似乎很有把握地說。
“那可不一定。”雲河朝魔皇殿方向喚道,“雪蛾天驕,弦首嫌這副腳鐐不夠重,再換一副分量加倍的來,本座要帶弦首前往參觀妖獨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