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目(3) “……我愛俊介?”……(2 / 2)

“我真羨慕高田先生……”她吸了吸鼻子,“……能遇到你這麼好的夫人。”

“我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遇到像高田先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那樣真心愛慕的人。”說這話時,她的瞳孔裡映出幾分天真,我竟一時無言以對。

我懂了。

她其實隻想說最後這一句話,而我愛不愛俊介,其實對她來說並不重要,隻要她覺得我深愛俊介就夠了——因為她所憧憬的,就是這樣一份真摯的、濃烈的、完美無缺的愛情——而當事人的感受,對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真是天真而又殘忍。我在心裡感歎。

“……我愛俊介?”

我小聲地喃喃道。

如果這叫愛的話,那人世間的愛是不是太不堪了一些。

我對俊介其實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情。

經常來看他,不過是因為——我太孤單了。

我太、太、太——孤單了。

偌大的東京都,繁華的銀座,燈紅酒綠,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是我卻總感覺我的腳仿佛落不到實處一樣。

每天在酒吧上班下班,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像背景一樣在彆人的世界裡短暫出現而又消失……

……太過寂寞了。

隻有呆呆地看著清晨灑在窗前的陽光、雪地上小小的動物腳印、枝丫上未落儘的葉子、拍打的雪白浪花、夕陽的餘暉……看著這些的時候,我才感覺我漂泊無依的靈魂落到了實處,有了歸處。

如果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是不是就不會感到寂寞了呢?

太陽會寂寞嗎?海水會寂寞嗎?樹木、雪花、煙塵……也會寂寞嗎?

偶爾,我會感覺我不該生而為人。倘若生為一粒塵埃,也許會比現在自在得多。

俊介他……

他不是什麼好人,但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彆的存在。

他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作為一個人的存在——一開始可能不是以特彆好的方式。

他吃喝嫖賭,將屋子裡搞得烏煙瘴氣的,不收拾就讓人簡直不想再踏入半步——收拾屋子,打掃衛生就是我的角色。

在這之中我頭一次感覺到了我存在的價值——保持屋子的整潔,就是我的存在價值。

第一次將屋子收拾得乾淨有序、井井有條之後,宿醉攤在地上,身上還蓋了張小毯子(我給蓋的)的俊介晃了半天的神。我以為他會像之前一樣嗬斥我一些什麼,但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在我終於提起膽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時候,發現他一向歪歪勾起的一邊嘴角破天荒地保持了平直的弧度,他的表鏡有些呆滯中帶著些迷茫,迷茫中又帶著一絲恍惚,恍惚中還帶著一絲絲的訝異和以及一絲絲深沉。

不得不說,我的便宜丈夫高田俊介在嘴角不特意歪出二流子的弧度的時候,這張臉看著還是端正中帶著一絲英俊的。

希望他得個麵癱,彆再擱那霸道總裁笑了,真的……怎麼形容才好——感覺笑容裡滴下來的油可以拿去中餐館炒好幾盤好菜了。

反正當時他的表情很複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的表情能出現這麼多的情緒,但是我相信這絕對不會是作者抓耳撓腮、絞儘腦汁、狗急跳牆之後胡亂編造出來的描寫。

但是從那以後,這個家中就默認他主外,我主內——他負責在外麵惹是生非,我負責在他把屋子搞得烏煙瘴氣之後,將一切恢複乾淨、整潔——作為我的第一份“工作”,這門藝術對我之後的就業造成了比較深遠的影響——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簡單來說,對我來說,俊介比起是個“丈夫”,更像是我的“雇主”——不給酬勞的那種。而現在隔三差五地去看望他,還給他送點吃食,不過是因為——我太寂寞了。

而他是一個很好的排解寂寞的對象。

一個被關在監牢裡,無法對我造成傷害的——毫無威脅感的人。同時是與我相互認識,大概知道對方過去的——存在一定聯結關係的人。

對我來說,他的存在就像一個,因為喂過幾次吃食因此有了幾分交情的,公園裡的被剪了指甲的野貓。

會在固定的地方出沒——看守所。

對我無法造成威脅——這不關著呢嘛。

這麼說可能顯得我有些變態,但是我其實挺樂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的——我的意思是定期來投喂一個囚犯的這件事。

但是公園裡喂貓的那些人,不也就是圖個心理滿足嘛。

隻是彆人喂貓,我喂的是個人,還是個囚犯——但是反正他也不太可能活著出來,又有什麼所謂呢。

不過是關在籠子裡被剪掉指甲的流浪貓罷了。

況且——

這樣的一個人,他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了。

我大可以直接拋下他,用我賺來的工資去做一些什麼彆的都好,但是我沒有。原因也很簡單——他沒有彆的任何人了。

這種唯我不可的被需要感給了我極大的滿足感,為了這種滿足感,我甚至願意定期偷偷塞給看守所警司金額不算小的一筆錢——至少是我工資的大半,讓他偷偷關照著一些俊介,好讓他彆在監牢裡過得過於辛苦——彆一不小心死掉了。

我每次來看望俊介,看到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漸從不耐煩、帶刺的凶惡,到現在的彆扭地日漸柔軟。

——誰又說,喂養野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呢?

在我有時因為酒吧工作太忙,推晚了探望日期的時候,終於在麵談室見到他時,隱約還能從那從前凶悍異常的眼睛裡找到一絲小小的委屈。

簡單地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個眼神的話,大概就是——

“……汪”

我感覺到俊介對我日漸依賴,但我覺得這也無可厚非。在這樣的環境裡,他隻有我——他太寂寞了。

我也是一樣。

但我不會把這種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理解為他就此對我產生了愛,也不會把我拿他的不幸作為消遣的這種感情當成是愛。

——如果把這種感情叫□□,那這世上的所謂“愛”,也過於廉價和不堪了一些。

——就算我沒有真正地愛過誰,我也知道……這肯定……

【肯定不是愛啊。】

那個“念頭”又出現了,這次簡短而又篤定。

我微微抿嘴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真實地對這個“念頭”產生了一些親近感。

是啊,這怎麼可能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