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倉警司,怎麼樣算‘愛’……呢?”
我整理好了手上的食品袋,用兩手提著,垂在身前。我和她肩並肩站著,我側過頭看著麵談室鎖起的門。
另一個警司靠過來,掏出一大串鑰匙準備給我們開門——可能是有一段時間沒使用過麵談室了,他一時有些慌亂,不知道哪根鑰匙對應著這個鎖頭。
佐倉——也就是領我進來的年輕女警司微微歪頭,苦惱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但是高田夫人,你應該是很愛高田先生的吧?”她思考時眉間會微微用力,隆起一個小小的山丘。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經常來看望他嗎?”我有些疑惑。
——就這?
“對啊,彆的犯人都沒有人來探望的呢!”她肯定地。
“嗯……”
“而且你從來都不會忘記要給高田先生帶好吃的!”她補充道。
“那是我打工的地方的剩菜……”我強調。
“剩菜也好過沒有呢!”她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那倒是。我這麼想。
“因為我經常來看他,給他送些吃食,所以我很愛他,是嗎?”
——就這?
我有些遲疑。
佐倉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高田夫人,你在說什麼呢?不是因為你給高田先生送飯,所以你才很愛他呀!”她有些著急,甚至在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說得顛三倒四,才把我弄暈了。
“難道不是因為你愛他,所以才會在他進了監獄以後,還常常來看他的嗎?而且你還總是惦記著要讓他吃上好東西呀!”
她過於信誓旦旦搞得我都有點懷疑自己了。
是這樣嗎?
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愛河?
“……我愛俊介?”——高田俊介,我丈夫的名字。
“對呀,你自己不知道嗎?”她奇了怪了。
“嗯……”我沉吟,“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呢。”
——總不好跟你說我是太閒了吧。
她看了我一眼,擺了擺手讓開鎖的警司停下。
可憐的警司找不到正確的鑰匙,正在將鑰匙一個一個插到鑰匙孔裡試圖開鎖,努力得腦門上掛滿了細密的小汗珠。他收到指令後停下了動作,原本應該看不出臉色的黝黑皮膚居然憋得些許通紅,他有些尷尬地站直。
佐倉拉著我的手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擺出今天不跟我掰扯清楚就不算完的架勢。
“什麼呀,高田夫人!你是特地想跟我說反話嗎?”
似乎是一番寒暄讓她覺得和我的距離縮進了許多,她說這話時語氣中還帶著點小女孩的嬌嗔,和之前禮貌得體,但公事公辦的疏遠語氣略微不同。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不好意思,“隻是我也不太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你愛不愛高田先生,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嘛?”她嘟囔著,“你自己的感情,你也不清楚嗎?”
“嗯……”我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我在這種地方這麼地執拗,“但是我總感覺,要說我愛俊介,我覺得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呀?高田夫人,你隻是害羞吧!”她打趣道。
“不不,不是的……我隻是……”我想解釋清楚,但是總感覺和佐倉警司有些難以溝通的樣子。
【……】
我一頓,感覺那個“念頭”好像又要出現了。下意識地收住了話頭,想聽聽看這次這個“念頭”想說些什麼。
【……我好悲,一眨眼的功夫,女主角和我隨手寫的路人甲吵起來了……】
噗嗤。
我忍不住捂嘴小小地笑了一聲。
被強行按上“深情妻子”角色的一點點不悅感、被迫加入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說話的對象還不聽人話的一絲絲煩躁感悄然褪色。
我又恢複了平靜。
我大概好像明白了這個“念頭”是什麼。
我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是我工作的酒吧有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進出、交流。裡麵不乏一些醫生、警察、文人墨客……甚至政客。
我在偶爾工作的間隙會從他們的嘴裡聽到一些有的沒的傳聞、消息,也偶然聽到過某個醫生說的,某種“罕見的心理疾病”——叫什麼名字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什麼分裂症什麼的,聽著就很嚇人,像是把人的靈魂分割成一片一片。
而那種疾病的特征就是,開始聽到“奇怪的聲音”,即便在沒有人說話的情況下,也仿佛有人在跟自己對話一樣,久而久之,就會產生幻覺,然後發瘋。
——那什麼什麼分裂症,恐怕就是我現在的這個樣子吧。
雖然感覺好像得了什麼不得了的病一樣,但是我其實並沒有覺得有什麼。
因為人總有一死,不過是早死或者晚死罷了——況且,這個什麼分裂症創造出來的“念頭”,似乎還挺可愛的。雖然“聽”起來似乎生無可戀的樣子,但是“念頭”底下似乎蘊含著生命力和活力——我身上所沒有的,寶貴的部分。
“……高田夫人?高田夫人!”佐倉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麼發起呆了呀?我在跟你說話呢……”
“抱歉抱歉,剛剛說到哪裡了?”我合起雙手,簡單地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不是我說,高田夫人,你這樣我真的生氣了哦!”她有些嗔怪地瞪了瞪眼。
“剛剛在想些事情,真的不好意思啦……”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是說到……我愛俊介,對嗎?”
“對呀,高田夫人,你捫心自問,你對他所做的這一切,有圖他的什麼回報嗎?”她正色問道。
“……沒有的。”他怎麼可能會對我有什麼回報呢。
“你對他這麼好,他都進了監獄,你還想著他,不求任何回報……這不是最真摯無私的愛,又是什麼呢?”佐倉說著說著,居然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