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將道旁樹枯枝上的積雪吹落了一些,有一些積雪飄到了我的臉上,一些粘在了發絲上。粘在臉上的雪沒過一會兒就隨著體溫融化了,變成一點點細碎的小水滴。
我摸了一把臉,發現我的臉和手都凍得冰涼僵硬。
真冷啊。
視線所及,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不注意,走著走著就會從人道歪到車道上去。這種時候,在小轎車略微不耐煩的鳴笛聲中,隻得尷尬地將臉埋在已經有些脫線了的粗棉布圍巾裡,扭過身抱歉地合手,一邊做出“非常抱歉”的嘴型,一邊快速地哈腰謝罪。然後趕緊閃避到一邊,讓小轎車先行緩緩駛過。
車頭將將擦過身體,我在小轎車和牆壁的狹小縫隙中被夾帶著向前挪動了一小段距離,在車終於慢慢駛遠,看不見了的時候,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將自己幾乎要貼在牆壁上身體撕下來。
天空已經變成了藏青色,隻有渺遠的建築角落還隱約看得出來一絲絲的暗紅色。
【……第一章都快結束了,為什麼我的女主角還在看風景?!……】
——在我靜靜地看了兩眼天空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了這個“念頭”。
也沒有一直在看風景吧……我在心裡有些不滿地反駁道。
這不是出了門了嘛,還走了一大段距離了,眼看都要到警察署了。
說到警察署——我想起了我的丈夫。
在被兄長送給他當妻子——說是送,其實就是用我這個不值錢的妹妹換了幾個酒錢罷了——的時候,我的丈夫也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和服。
隻是那個顏色放在天上是冷冷的、仿佛要將人吸進去一樣的神秘,放在丈夫的身上,卻隻是仿佛隻是一層遮羞布,典雅的顏色穿在身上,也無法遮裹住其下的浪蕩不堪。
我才知道,原來同一個顏色出現在不同的地方,會讓人感覺如此不同。
我覺得我心裡可能是怨恨他們的。
我的哥哥,我的丈夫。
怨恨為了幾個酒錢就把我拋棄,把我嫁給這個混賬的哥哥。
怨恨喜歡惹是生非,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將我本來就已經不怎麼安穩平靜的生活攪得更是一團糟的丈夫。
如果哥哥沒有拋棄我,我是不是不會因為嫁給了這個混賬東西,被迫從這裡逃到那裡,又從那裡逃到這裡,跟著丈夫被迫過著亡命天涯的生活。
如果丈夫不是這樣一個社會渣滓一般的人,是不是我也能和其他人一樣,照顧丈夫、老人和孩子,過著雖然不那麼富裕,但是安穩、平靜的生活——但是如果一個會自食其力、安穩生活的人,又怎麼會需要從酒友那裡花錢買妻子呢?
真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大部分的時候,我是對他們充滿感激的。
我是過於貪心了,所以才總想把自己的不如意怪罪在彆人的身上。但是實際上,我應該是已經很幸運了,在那麼多在受苦的人之中,我並沒有那麼悲慘,悲慘得以至於活不下去。
或許我該感謝哥哥雖然拋棄了我,但是沒有把我賣給更加不堪的人——這世上總有比我的丈夫還要不堪的人。
或許我也該感謝我的丈夫,他雖然作奸犯科、招貓逗狗、吃喝嫖賭、沾花惹草,對我也從來不留情麵——比起妻子,我覺得我更像一個沒有酬勞的女仆。
但是至少他從來沒有打、罵過我(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嘗試過逃跑),隻是偶爾發酒瘋會將屋子弄得一團糟,打掃起來比較費勁罷了。
不過他三天兩頭進警局,像是回娘家串門似的,實際上兩人相處的時間倒是也不多。
偶爾消失個一頭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反而樂得清閒。
但是自從來到東京之後,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之前他常常因為偷竊、搶劫進警局,也不過三兩天就放出來了,這次不知道怎麼的,他因為詐騙罪被關押——金額似乎還挺高的——已經關了幾個月了。
我找到酒吧的工作後不久,就開始定期給他送些吃食。
說來也奇怪,本身沒有多少感情的一對名義上的夫妻,在一來一回的送飯過程中,我居然感覺到了一絲奇異的、被彆人需要的滿足感。
真可憐。
我想。
他隻有我了。
要是知道我會因為他入獄這件事感到幸福,我的丈夫可能會氣得麵紅耳赤吧。不過他也沒地方哭去。
是的,我感覺到了幸福感。
在這個雜亂的世界裡,我像空氣中的一粒塵埃,毫無存在感。我對彆人來說一文不值,對於我來說,彆人恐怕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