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介坐在我的對麵。
他好像餓極了,跟個吸塵器似的,筷子快要在空中飛舞出殘影。
我懷疑他恨不得直接揭開喉嚨蓋,把飯菜直接往裡倒,都不用嚼了。
吃著吃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
“對了,你的住處怎麼樣了?”
他說的是在他被拘留之後。
之前租的小屋早已經不能住了。
一方麵是因為租金續不上——那時的我還沒有找到工作,另一方麵是因為房子的主人哪怕再差錢,也不願意繼續給罪犯的妻子出租自己的屋子——那可是會遭人非議的事情——哪怕作為罪犯的妻子的我,是清白無辜的。
……所以在丈夫關拘留沒多久之後,我就被迫帶著剩下不多的行李離開了那個才剛剛落腳不久的住處。
找到在現在的酒吧招待的工作之後,有一段時間我是住在酒吧後廚放雜物的小隔間裡的——本來是不被允許的,但是麵硬心軟的伊藤經理在我的苦苦央求之下終於勉強答應我留宿在酒吧裡。
隻是作為條件,我需要額外上多幾個月的班——無償的那種,並且還要定期幫伊藤經理打掃屋子——當然,店長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
然後在不久前,我終於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也就是我現在住著的眼盲的本田老木匠在十幾年前搭建的的小屋,我住在上層的小閣樓裡。
閣樓有些矮,麵積也很小,之前應該是給小女孩住的。
在角落我還發現過木頭做的一些看著像兒童玩具的東西。
平時我就矮身坐在床上,需要做些吃的的時候,就用我從廣島一路帶來東京都的,母親留下來的小鍋到樓下,借本田大叔的灶台簡單煮點東西吃。
說到這個小鍋……
我之所以和本田大叔結緣,後來能在這邊住下來,也是因為這個小鍋。
——沒有什麼特彆的故事,隻是我的小鍋壞了,需要找人修理,而附近要價最低的就屬本田老木匠。
——就這麼簡單。
本田老木匠也是個可憐人。
他是住這塊兒的窮人圈裡小有名氣的修理匠,一方麵是因為他修理東西的手藝好,另一方麵是因為他要價非常低。
——一開始沒人相信眼盲的木匠能把物件修理得多好,不過是看在便宜的份上,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哪怕他年輕的時候擁有過一雙一個片刻之內就可以丈量物件尺寸的,尺一樣精準的眼睛;一雙方圓百裡最老練、能夠將各種匪夷所思的卯榫結構做得最精細準確的手——那都是他年輕的時候的輝煌了。
他現在又老又瞎,能做得了什麼呢?
但他收費實在太便宜了。
維修小物件隻需要20日元(人民幣約1.2元),稍大一些的,耗時比較長的,也隻需要50到100日元(人民幣3到6元)。
雖然一開始大家不太相信他的實力,但是20日元也不是什麼大錢,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哪怕修完了最後還是不能用,也不會過分地可惜。
少數人被價格誘惑,開始嘗試著找他修理。
但是沒想到他修得特彆好,所以一時之間大家都很欣喜,翻箱倒櫃地把一些壞了的、不靈光的物件烏央烏央地送到了本田老木匠的家門口——可能是怕他一個反悔,坐地起價——有過太多這樣的先例了。
但這次,大家擔憂事情的沒有發生。
老木匠之前收20日元,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還是收20日元。
之所以叫他本田老木匠,而不是本田老修理匠,也是因為在他年輕的時候,似乎是做家具界有頭有臉的一位名匠。
而他的兒子也繼承了他的衣缽,兩父子都對木具情有獨鐘,大家管本田老木匠叫本田老木匠,管他的兒子叫本田小木匠。
一直這麼叫,叫開了,也就不改了。
不過本田老木匠已經不做家具很久了。
那些卯榫結構對尺寸的要求過於精準,他現在眼前基本一片模糊,哪怕手上的動作再精練,也沒有辦法完成那些工作了。
自從發生過了那場意外之後,他乾活的手也不複從前的穩健,一隻手用力時,總會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像是無法自行控製一樣。
——老木匠家裡總是有各種汙漬,有時有些縈繞著久久不散去的怪味,也是因為本田老木匠的手不聽使喚,常常會打翻一些東西——有時是飯菜、有時是湯湯水水、有時是一些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