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小姐跟我講述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開頭,桃子小姐告訴我,她其實不叫桃子。她的花魁母親給了她一個非常優雅、輕盈的名字——淺見舞。
故事還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都所內盛極一時的花魁樓出了一位百年難得一遇的美人,據說當時這位美人實在難得一見,多少貴族子弟、富豪官僚願投萬金,都無法獲得一個一睹芳容的機會。而見到這位花魁的人,日日魂不守舍,仿佛魂被勾去了一樣,為博得美人一笑,甚至願意傾儘家產,最終導致家破人亡。
而這位名聲煊赫的花魁衣袖一甩,揮退了一眾追求者,最終選擇了與自己相伴長大的青梅竹馬,拋棄了金錢、富貴,就這麼在聲名最為浩蕩的時候,隱退結婚了。
花魁和深愛的竹馬找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開始過著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
不久後,他們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淺見舞,也就是後來的桃子小姐。作為前花魁誕下的女兒,她的五官仍舊稚嫩時,就已經初具令人驚豔的顏色。
過了這麼久,桃子小姐已經不記得父母長什麼樣了,但是卻依稀記得父親寬闊的肩膀,母親柔軟溫暖的手。
對於桃子小姐來說,不甚清晰的那段童年,已經是桃子小姐人生中為數不多回想起來是帶著溫暖色彩的回憶了。
後來的一場瘟疫帶走了桃子小姐的父親母親。
不知是哪個村民吃了帶病的家畜,開始發熱不止,高熱不退,身上出現各種炎症、膿瘡,和這家有過接觸的幾家也很快先後染上疫病,病情急速蔓延,整個小村子幾乎全部淪陷,桃子小姐和父母也在當中。
即便如此,父親母親依舊想要強撐著身子,找尋可以治病的藥草,不願放棄一絲生的希望——至少,他們心愛的女兒要活下去。
可惜事與願違。
旅人經過村莊時,桃子小姐一家三口擁在一起,身上膿瘡潰爛,已經無藥可治了。兩個大人早已沒有了體溫,隻有桃子小姐奄奄一息地倚在父母的身體上。
恍惚之間,桃子小姐感覺一雙柔軟而堅定的手把自己輕輕托起,喂了一顆什麼進嘴裡,落進喉嚨裡很快就融化成了一小滴液體,淡淡的像水,但是又帶著一點點鹹鹹的和苦澀味道。
最後那雙手溫柔地撫摸著桃子小姐的頭發、臉頰,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桃子小姐沒有聽清,但是那句話就好像青煙,一下就散在了空氣裡。
桃子小姐無力地睜大雙眼,視線模糊,看不清這位旅人的模樣,隻看到了旅人烏黑的鬢發和穿著和服遠遠離去的背影。
*
等桃子小姐再次醒過來,她發現院子裡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身上仿佛輕了一般,高熱已退,結過的膿瘡已經消失,隻留下淡淡的紅痕。
但心愛的父親母親不見蹤影。
她視線一轉,從虛掩的院門瞥見外麵的地上泥土新鮮,她撐著依舊虛弱的身子撲向門口,虛掩的院門被她的身體一撞,吱呀一聲搖晃著打開,桃子小姐的視線落在外頭的地麵上,眼睛再也移不開了。
兩個小土堆親密地靠在一起,小土堆上插著木牌——“敬愛之父之墓”、“敬愛之母之墓”。
小小的身子無力地坐在地上,眼神呆呆地盯著那兩處小字,桃子小姐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父親母親了。
桃子小姐一直是一個倔強的小姑娘,哪怕從秋千上不小心摔到地上磕掉一顆乳牙,哪怕招貓逗狗讓狗咬了,她的眼淚也總是倔強地掛在眼眶裡從不落下。因為她年幼的心裡總覺得,母親是嬌弱柔軟的,是世間最寶貴、最易碎的寶物,所以她需要做一個堅強的小姑娘,和父親一起保護母親大人不受任何傷害。
這一天,桃子小姐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個小土堆,把從前未流過的淚,往後要流的淚,全部流了個乾淨。
桃子小姐離開的那天,父親母親的墳墓後方的小山上,桃子結果了,正在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
離開小山村之後,桃子小姐嘗試了很多維生的方式。
但是因為她實在過於年幼,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而且由於父母離世,無人照顧,饑一頓飽一頓,整個人看起來瘦弱無比,看起來年齡就更小了。隻有那一雙眼睛烏黑清亮,似乎有幾分可取之處。
在幾經波折之後,桃子小姐終於在一家食肆找到了乾雜活的工作,主要負責端盤子遞菜、洗碗洗盤子、打掃店內的衛生、處理食材、清理垃圾等等。她就住在店裡,門店打烊之後,她小小的身子就窩在後廚的一個小角落,身上蓋著撿來的小被子,昏昏沉沉睡一覺,第二天天微微亮就起來將鋪麵的衛生打理好,將食材都準備好。
店鋪老板不允許她在店內洗臉洗澡,因為這樣會影響食物的衛生,所以桃子小姐都是在準備完開店的準備之後,趕緊到附近的小河邊上簡單擦擦臉和身子,將身上的衣服洗了掛到樹上晾曬,第二天重複一樣的步驟。
一天,桃子小姐照常來到小河邊準備開始洗漱時,看到水裡清澈的水裡隱隱帶著幾分血色,桃子小姐順著血色往上找,在灌木深處發現了一個滿身血跡的男人,似乎受了重傷,臉色蒼白,已經昏迷了。
桃子小姐嚇了一跳,趕緊用昨天洗好掛在樹上晾乾的衣服把男人幾個明顯正在滲血的傷口用力包紮了起來,在桃子小姐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藏在身下的手裡寒光突現,感覺到來人並無惡意之後,又將渾身的緊繃卸了下去。
整個過程發生在不過一瞬之間,桃子小姐以為是包紮的動作擠壓到了男人的傷口,讓他在昏迷之中也痛得一震,趕緊低聲安撫了幾聲,手下的力道輕了一些。
桃子小姐簡單給他包紮之後,趕緊跑去附近的醫館找來大夫,可惜等桃子帶著大夫來到灌木深處時,那個流血的男人已經不見蹤跡,隻留下隱約的血跡。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在桃子小姐的心裡留下多少印記,因為店裡的工作繁忙,雜物繁多,桃子小姐很快地將那片灌木,以及灌木後麵的男人拋到了腦後。
直到有一天,某位客人敲敲地背著眾人,往桃子小姐的手裡塞了個小卡片。
“感謝閣下的救命之恩,蘭格的大門隨時為您敞開。——R.G.”
小卡片帶著一絲奇特的香氣,卡片的背麵用淺色的銀紋印著R.G.兩個字母,雖然是一片紙張,但拿在手裡十分有質感,不知是做了什麼處理,水滴在卡片上麵也不會沾濕,甚至不留下水痕。
卡片上的字應該使用鋼筆寫的,黑色的字體蒼勁有力,每一個頓挫穩健大氣,又自帶著幾絲鋒芒,隱約可見字的主人的個性。
*
“蘭格?”
聽到這裡,我有些驚訝望向桃子小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我——是我們打工的那個蘭格酒吧嗎?
“是,但又不是。”
桃子小姐歪著腦袋,出神地望著窗外,小巧的下巴擱在膝蓋上,雙手環抱著自己,似乎覺得冷。
我擺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
桃子小姐輕輕一笑,倚靠在窗邊,繼續講述小女孩的故事。
*
回到後廚的桃子小姐摩挲著手裡的小卡片,幾個月的勞作之下變得不再那麼柔嫩的手指點在“蘭格”兩個字上。
桃子小姐並沒有思索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