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進國學社,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他過了兩年。
青春最好的幾年,最應該無憂無慮的幾年,聞煦的三觀被打破,性格被重塑。
李白總覺得自己能理解聞煦,不止是他。
聞煦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好,但他不想接受這樣的好意。
沒人和他有相同經曆,又怎麼能勸他回頭是岸。
客廳一時間沉默下來,智能語音準點報時聲響了。
聞煦還是一動不動,李白看著他歎氣:“昨天鄭叔給我打電話,說聯係不上你。”
李白口裡的鄭叔全名鄭冠海,是聞煦父親的老友,也是集團裡所剩不多的老人。
當初聞父去世,鄭冠海是唯一一個冒著壓力,極力維護聞煦的人。
當初聞煦被聞楓送走時沒有透露風聲,隻是說把人送到國外。
但鄭冠海敏銳察覺到不對勁,一直在暗暗調查。後來國學社消失,聞煦重回聞家,也有鄭冠海的幫助。
這些年他身體不好,一直想讓聞煦回到江州,既是作為長輩的擔憂,更重要的,是不願老友的心血落入聞楓手裡。
李白說:“悟林是你父親一手創辦的,他現在去世了,它現在是你的東西。”
“沒什麼是我的東西。”
聞煦腦袋昏昏沉沉,從煙盒裡拿出最後一根煙點燃。
小時候聞煦就清楚,隻有在意的、擁有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但。
“我所有,在乎的,珍惜的。”
“…全他媽沒了。”
他反複而麻木的陳述著事實:“沒了,早燒乾淨了。”
聞載夫婦去世的那天,在車上,聞載看著還是悶悶不樂的聞煦,實在恨不成鋼,把人好好數落了一頓。
張玉桐當場就打斷了他的話,想去安慰自己的乖兒子。
但奈何那天聞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窘態實在難以忘卻,張玉桐憋笑憋得臉都微微扭曲,忍了忍,拍拍聞煦對他說:“咱們下次再努力,肯定能行。”
然後轉頭過去看聞載:“你昨天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就不知道跟你兒子說幾句心裡話啊。”
被人拆穿,聞載有些不自在。
奈何張玉桐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聞載清了清嗓子,說道:“你…”
一聲巨響,沒有下文了。
聞煦至今想起那一幕,骨子裡都會不自覺的開始戰栗、顫抖。心跳猛地加速,呼吸不暢,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過氣。
金色的獎杯成了不可得的夢魘,聞載沒說儘的話語讓聞煦在無數個深夜中驚醒,然後整宿整宿睡不著。
每當這個時候,聞煦都會想,爸爸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
是一如既往的“不要驕傲”。
還是他終於願意脫下那張嚴父的麵具,真心實意的對自己說一句“你做的很好”。
但已經沒有人能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麼,也再不會有人忍著笑安慰自己,告訴他“下次一定能贏”。
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個支點。
有了支點,人活著就有希望,燃燒自己是為了痛快鮮活的享受生命。
而沒有支撐點的人隻是踽踽獨行在世界上,渾渾噩噩,活一天是一天。
被太陽遺忘的向日葵結不出花,腐爛才是最終歸宿。
十七歲的聞煦是那朵正在腐爛的向日葵。
十七歲的顧渺早上7點被鬨鐘吵醒,腦子裡除了困意什麼也沒有。
哦,不,還有早上那杯無法入嘴的苦瓜汁。
“這東西很好,真的。”
李孟書不遺餘力推銷著自己的減肥套餐:“美容養顏又瘦身,還是你媽親手打的,你告訴我有什麼理由不喝。”
難喝啊,難喝就是最大的理由。
顧渺在心裡無聲呐喊,抬起手臂假裝驚訝:“嗯嗯嗯…哎喲我好像要遲到了,我先走了。”
“…你手上根本沒戴表。”
顧渺擺擺手,拿起麵包片咬在嘴裡,又把給桃桃準備的牛奶喝了個一乾二淨。
李孟書深呼吸:“那是給桃桃準備的。”
反正就要去上學了,顧渺乾脆破罐子破摔:“總比喝你那要命的玩意強得多。”
“…”
李孟書一臉平靜:“顧渺你今天彆回家了。”
“好,我下樓就把鑰匙丟垃圾桶。”顧渺的嘴開始跑火車,“走了走了,彆太想我啊。”
“趕緊滾。”李孟書咬牙切齒。
顧渺充滿活力的衝李孟書眨了個wink,趕在李孟書操起圍裙砸向她的前一秒逃離了戰場。
今天後桌兩人組罕見的比顧渺先一步到達教室。
“你倆是不是吃多了沒事乾,今天來得這麼早。”
顧渺咽下最後一口麵包,湊到陳霜其麵前。
陳霜其:“你才吃多了,愛學習不行啊。”
“行行行。”顧渺含糊點頭,給身後兩位一人扔了顆葡萄味的水果糖。
安和挑剔:“今天又沒有西柚味?”
顧渺嘿了聲:“愛吃不吃。”
拿人手短。安和搖著頭把糖衣撕開。
今天第一堂課本來是李小胖的數學,但李小胖前兩天發燒,硬撐著上了兩天課後總算是撐不住,一大早就告假請敖琴來替他上課。
敖琴走進教室不久,陳宏鑫就被沈笙攛掇著舉手發問:“老師,月考卷還沒改出來嗎?”
“唉,改是改出來了。”
敖琴道:“前段時間下暴雨,好幾個老師把卷子放在窗台上忘了拿,結果一晚上後卷子要麼衝沒了,要麼就都花了,這不是準備這兩天拿b卷重新考一次嗎。”
因為這件事,學校還緊急開了會議,把幾個犯錯的老師罵了一通,讓年輕人以後都注意些,少把重要文件放在窗台上。
這事對老師來說,是挨頓罵,會議結束也就差不多忘乾淨了。
但對學生而言,“重考”兩字足夠讓台下哀嚎一片:“還考?”
全班都興致懨懨,隻有高博雙眼發亮:“重考?那多久能考?”
“——我的博士喲!”
江河眼見不善的目光朝他們這桌彙聚而來,連忙捂住了高博的嘴:“博士,咱們作死下課作成嗎?”你作死彆帶上我一起受累啊。
博士,是班裡人給高博取的小綽號,沒什麼惡意,調侃成分居多。
高博一臉嫌棄的推開同桌,不滿的推了推眼鏡,倒是真沒再說話。
“你們不用。”
敖琴笑著回答:“我們班沒出現這種情況,隻不過成績要跟著全年級的一起出來,所以你們還得等段時間。”
雖說成績還不能公布,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敖琴看著手裡的成績單,決定還是隱晦提點兩句。
“這次考試大家都發揮不錯,但有幾個人不理想啊。”
安和的嘴又開始討罵:“及格線小姐猜一猜有沒有你?”
被戳中痛腳,陳霜其下毒手狠掐了安和一把:“閉嘴。”
腿上的刺痛感讓安和臉“騰”一下紅了個透,然後由紅轉白,最後青了一片。
顧渺光看著都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自己的腿都在發抖。
敖琴清嗓:“陳霜其,蒙焦,還有聞煦。”
“你們三個的語文成績很嚇人啊…再這麼下去很危險。”
陳霜其的頭都快鑽進桌廂裡了,安和記仇,摸著大腿齜牙咧嘴:“這下不用猜了,果然有你。”
陳霜其默默又掐了一把,安和臉色一紫,徹底說不出話。
陳霜其和蒙焦都是一班出了名的偏科仔,但好在態度還不錯,敖琴也沒多說什麼。
剩下的那位就不太一樣了。
敖琴表情凝重的看了一眼最後一排那本被立直的語文書,“語文”兩個大字一百八十度大旋轉不說,還跑到了下麵。
對聞煦,敖琴實在是沒辦法,隻能歎口氣:“有些人,不是把語文書倒著放成績就能上來的。”
聞煦耳尖動了動,模模糊糊聽到了這句話,怎麼琢磨都覺得不對。
他睜開眼,看見那幾排天翻地覆的中文字,發現敖琴說的還真是自己。
聞煦沉默了一瞬,才慢慢從桌子上撐了起來。頂著一班人的各色目光,又麵無表情的默默把書放正了回來。
然後倒頭繼續睡。
敖琴一口氣差點兒沒緩上來,眼睛裡明晃晃寫著“孺子不可教也”六個大字。
顧渺嘴角一抽,把湊熱鬨的目光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