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過去 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個……(1 / 2)

不日之約 皆明 7406 字 10個月前

這張照片拍攝於聞煦的11歲生日前三天,這是他人生中得到的第八個鋼琴比賽的銀獎。

小時候的事很多都模糊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這件事實在丟臉的讓聞煦不想回憶。

總之,聞煦隻是依稀記得捧起獎杯的那一刻,自己心肝脾肺腎似乎都碎了一遍。

痛,太痛了。

這要命的該死的醜陋的第八個銀獎杯,就像是白雪公主的魔鏡。

聞煦每次低頭,看見獎杯上倒映出自己那張癟著嘴的臉,就仿佛有一道聲音在自己耳邊說:萬年老二萬年老二萬年老二…

嘴角越來越向下,恍惚間明明知道在台上哭是件多麼丟人的事,但誰料不小心一轉頭,看到自己旁邊是個金光閃閃的獎杯之後…

山林遇火星,那股委屈的情緒猛地蹭了上來。

領獎台上突然爆發“哇”的一聲,全場寂靜。

聞煦還是忍不住哭了。

聞煦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醜,也不管旁邊那個萬年第一表情有多驚恐。

聞煦隻是覺得天都要塌了,在什麼地方都順風順水,拿第一拿到手軟的小少爺,終於體會到了絕望的滋味。

從4歲到現在,這麼多次比賽,聞煦還是拿獎拿到手軟,不過這個獎變成了銀獎。

一股荒涼油然而生,聞煦的哭聲瞬間更大了。

聞煦哭得好像沒有明天,台上的大人們雖然莫名其妙,但反應過來後都在安慰他,隻不過事與願違。

眼見聞煦的眼淚越流越多,工作人員隻好過來求助他的父母。

結果到地一看——

台下的張玉桐已經笑的趴在了聞載肩膀上,手裡還是儘職儘責的拿著相機,記錄下自己兒子“光輝一刻”。

是的,張玉桐,他的母親,一個總是溫柔微笑,但其實有些小小的惡趣味的女人。

明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要在照片背後的留言裡,用“忍不住”為自己挽尊。

——還有那個扶著張玉桐,印象中高大沉穩的身影。

他也在笑,隻是很克製,並且發現自己的笑容被聞煦捕捉到的一瞬間,男人立馬換上了熟悉的冷臉,每一處棱角仿佛都在說:我是個沒有感情的嚴父。

這是他的父親,聞載,一個讓他害怕又仰慕,總是把細致的關愛藏在麵無表情裡的男人。

這兩個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但現在,他們都不在他身邊了。

回憶結束。

聞煦靠在沙發側邊,把手裡的照片高高舉起。

那段小字被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但總是看不夠。

這一次,聞煦又逐字逐句看了很多遍,才小心翼翼的放回了盒子裡。

輕飄飄的相片落到盒底,暗乎乎的一點也看不清。

聞煦立馬鬆了力氣,用力向後一倒。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透過紗簾,偶爾打在聞煦臉上,照清晦澀不明的表情。

在他的身旁,冷灰色沙發上鋪滿了過往舊照,像一條長河,記錄著男孩長大的每個瞬間。

從蹣跚學步,到第一次上幼兒園,再到拿到人生中第一座獎杯…

照片裡的主角大多隻有聞煦自己,但每一張都有父母陪伴的身影。

他們或許在不遠處敞開懷抱等待聞煦一步步走來;在幼兒園班門前看到聞煦擦乾眼淚才安心離去;又或許在台下捧著鮮花,滿眼驕傲的看著台上的他。

每張照片的背後都會寫下幾句話,企圖用圖像以外的東西記錄下那一刻瞬間,愛意藏在這些照片中,藏在時間裡。

而這些隱晦的愛,在聞煦十一歲後的照片中戛然而止。

十一歲之後的照片數量驟減,隻剩零星幾張“全家福”。

聞煦的個子隨著時間推移長了又長,身邊的人卻隻剩自己。

從一開始的局促,到最後一張,那是十七歲的聞煦,孤獨又冷靜的看著鏡頭。

他已經習慣一個人拍全家福了。

滴答一聲,門被人打開。

李白把從超市采辦的兩大袋東西放在餐桌上,一扭頭,聞煦手裡明晃晃的煙落入了他的眼裡。

李白皺眉:“你不是不抽了嗎?”

聞煦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把煙按進了煙灰缸:“偶爾。”

初中最難熬的兩年,聞煦學會了抽煙。

但他沒有煙癮,隻是在情緒極差時才會抽兩根。

但李白還是覺得不好:“少抽點煙,你才多大。”

“我早成年了。”

聞煦盯著照片出神:“你忘了,我休學過兩年。”

李白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時間過得也太快了,總覺得剛認識你不久,那時候你才…十一歲。”

說到十一歲時,李白突然想到什麼,語氣低沉下來。

“你姑姑。”

李白欲言又止幾番,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但聞煦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

他搖頭嗤笑,手不經意往後一翻,離他最近得一張全家福掉進了他的懷中。

那是聞煦小時候拍下的,一家三口的笑容被衣服的陰影籠罩,最後隱入一片黑暗。

對聞煦來說,十一歲是改變人生的一年。

生日成了父母的祭日,失去雙親的小孩一個人留在異國他鄉,所謂的親人像是野犬張開了血盆大口,不複往日慈眉善目,盯著遺產的眼睛裡滿是貪婪的綠光。

一切虛幻終究被風吹散,來自叢林的荊棘露出了它的獠牙。

遺憾,憎惡,悔恨。

被保護在象牙塔的小孩第一次和世界麵對麵,他無不絕望的發現——

原來世界是這樣的。

所謂的親人朋友,打著‘為你好’的旗號,為了錢擠破腦袋,卻沒有一個人在乎他的死活。

甚至在發現自己分不到一杯羹時,將無處可發的惡意對準了剛剛失去雙親的小孩。

十一歲前的聞煦不知世間疾苦為何物,十一歲後的聞煦吃一頓飯都要看人眼色。

李白在曼徹斯特的街頭遇到了逃跑出來的聞煦,用一塊的牛角麵包換來了聞煦的接納與感激,儘管那塊麵包還沒吃完,聞煦就被保鏢帶回了聞家。

但因為這塊麵包,直到現在,李白也是唯一一個能讓聞煦聽話的人。

姑姑?

這幾年的針鋒相對早讓聞煦能冷眼旁觀過往的仇恨,但姑姑這兩個字,他真叫不出口。

“其實想想,她不把我送去國學社還能怎麼辦?”

聞煦不鹹不淡,像是在說和自己沒有乾係的事:“不把我送走,她怎麼光明正大入主集團。”

失去父母的第二年,聞煦被他的姑姑聞楓強行送進了一所名叫‘國學社’的教育機構。

這家打著‘國學經典’名義,宣揚所謂傳統美德,仁義禮智信,聽著好聽,背地裡不知道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

李白對這個機構的事所知不多,聞煦也不願意告訴他。

總之等他再見聞煦時,小孩學了一身壞毛病。

抽煙、打架樣樣不落,個子長高了,人卻比剛見到那會兒更加瘦削沉默。

但這不是聞楓會考慮的事情,她想要的都得到了,以殺死一個青年的靈魂為注。

聞煦無意告訴李白國學社究竟是什麼,也無意告訴他在國學社的兩年裡,他受過多少次電擊,在他身上打斷了多少根棍子。

但不說也改變不了聞煦這些年很苦的事實,尤其是在國學社的那兩年。

儘管被接回家後聞楓礙於名聲,物質上對聞煦從不設限,但誰都知道那不過是逢場作戲。

聞家真正的核心,悟林,聞楓從來沒想讓聞煦接觸。

而等大家把那些事,連帶著聞煦這個人忘乾淨後,聞楓隨時可以讓他失去一切。

說到底,聞煦還是孤零零一個人,什麼也沒有。

“…”

想的越多,李白就越無力。

自從他來到中國重逢聞煦,這些年的相處,李白早就把他當成自己弟弟看待。

聞煦處境難堪,他自己不在乎,李白看著卻擔心。

所以那天在走廊上,氣急的李白才會痛罵聞煦。

他想罵醒他,他想告訴聞煦,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希望你好,你應該對得起這份期望。

但那天顧渺走進教室後,一直低頭不語的聞煦終於抬起頭。

他看著李白恨其不爭的眼神,平靜無波的說出了心裡話。

“自暴自棄也是我自己選的路。”

“彆對我抱有期望了。”

這個世界上對聞煦最好的人,是他的父母,

但他們死了,那場車禍中活下來的隻有聞煦。

聞煦被兩位至親緊緊護在懷裡,他親眼看到了他們死亡的慘狀。溫熱的血液從眼前落下時,他不過才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