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為懷孕的安芷兒說了要佛經祈福的原因,原本那個簡陋的佛堂已經被換到了一個巨大的,富麗堂皇的宮殿中。
正殿裡已經請了幾位大師日夜誦經,江寧隻需要在偏殿抄經便好。
“哪有皇後在偏殿祈福的!”夏荷言語憤憤,“安貴妃說什麼不好打擾高僧祈福,實際上不就是不想讓娘娘您好過嗎!”
江寧笑著安撫了暴躁的夏荷:“她現在有著身子,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更何況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何必生氣。”
踏入佛堂之後,撲麵而來的是濃重的香灰味。
雖說是偏殿,但大體看上去倒也還算整潔。佛像鍍了金,一雙琉璃製成的明目散發著慈悲之感。
供桌前擺著兩個蒲團,旁邊是一張小案,上麵整整齊齊的堆放著準備好的筆墨紙硯。
屋內燃著炭爐,說來好笑,哪怕是這臨時建起來的佛堂的偏殿,燒的都比江寧的鳳儀宮要暖和。
江寧脫掉厚實的鬥篷,裡麵是一件鑲著毛邊的舊冬衣。
她天性畏寒,總是要穿得厚實些才安心。走到案邊正要坐下,卻突然發現案上積灰甚重。轉頭一看,果不其然,那椅子上也是一層的厚灰。
“她怎麼老愛在這些無所謂的地方膈應人?”江寧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言語中甚至帶著一絲寵溺。
夏荷的脾氣就暴躁多了:“其他東西都是乾淨的,偏偏這上麵就這麼多灰,安貴妃明顯就是故意的!”
江寧用手指在桌麵上用力一抹,便把的厚厚的灰塵推了下去,露出底下乾淨木質的桌麵。
“想來她那裡大約是沒有這麼陳舊的東西,竟然連灰都是臨時撒上去的。”江寧看著自己被灰塵染上臟汙的白皙手指,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這是何苦呢?”
“哎?”夏荷掏出了帕子,正仔細的擦著桌椅,聽到江寧的話頗有些不明所以。
江寧掩著鼻子笑道:“這麼厚的灰塵要真是自然積累的,應該早就已經滲透到木板之中,現在一擦就下去,底下還那麼乾淨……”
夏荷聞言,也無語了:“娘娘,你說安貴妃她是為了什麼呢?”
“小孩子心性,圖一樂吧。”
江寧眉目溫柔,見這厚厚的灰塵一時半會收拾不完,乾脆先去誦經了。
蒲團倒是好的,隻是有點硬。
江寧伸手從底下一翻,果不其然摸出了不少小石子,棱角尖銳,明顯是刻意塞進去的。
江寧無奈的搖搖頭,把那些石子都扔到一邊,讓夏荷一會兒一同處理了,便安心的誦起經文來。
孟澤不信神佛,江寧卻是對神佛有基本尊重的。
因為江寧的母親,鎮國將軍夫人,其實不是什麼世家大小姐,而隻是一個普通的邊關女子,被鎮國將軍隨手救下之後堅定地跟在身邊報答恩情,二人日久生情,最終喜結良緣。
那位夫人便信佛,每月必然要去一趟佛寺,江威和江寧父女二人每次都會分出一個人陪著她一起去。
江寧閉眼祈禱,這經文一半誦給安芷兒的孩子,一半誦給自己的孩子。
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那樣微小的生命她曾經感受過,現在也擁有一個,並不能對其產生任何不好的想法。
在這一片肅穆中,就連本來心有怨氣的夏荷也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
江寧誦了半個時辰的經,便起來抄寫經文了。
她落筆的速度極快,字跡秀美,寫下的甚至還是梵文,仿佛不需要思考,真的已經將在經文刻在心中一般,倒真像個虔誠的信徒了。
夏荷侍立一旁,安靜地為江寧研墨。
紙張厚重,邊緣描繪著精美的花紋,墨香四溢,墨塊周身有描金的字體。
淡淡的幽香中和了濃鬱的佛香,倒是讓人昏沉的頭腦有了一絲清醒。
“這是徽州的貢墨吧,陛下倒也真是舍得。”江寧手下速度不慢,“這紙也是京中少女們爭相追捧的花箋,一張怕是要有一兩金子,還是有價無市。不過這花紋我沒見過,大約是新出的品類。”
當年初回京城的江寧並不知道這些,空有一身武藝本領,嬌豔容貌,卻與京中的少女們格格不入。
雖然江寧並不需要這些朋友,但京中無事可做,一人未免孤單,每每赴宴,也總免不了被人嘲笑。
也是孟澤,每個休沐日都會約著她外出,以閒逛為名細細給她講解這京中出名的首飾鋪子,衣裙店鋪,香粉文墨,酒樓食肆,帶她去景色美好的地點,陪她泛舟遊湖,尋芳折枝。
那時候的江寧隻是滿足欣喜,覺得孟澤千好萬好。
可如今細細看來,怕是從那時起,兩人之間的隔閡便已經明顯至極,隻是江寧被情愛迷了雙眼,並未注意,如飛蛾撲火一般撞了上去。
風花雪月和刀光劍影總是不相容的。
江寧的手上微微一頓,筆下的文字便拉出了一條長長的細線,破壞了整體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