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昭平縣主的身世,倒讓人更加可憐。
元儀的父親徐臨,放在大梁,那是一等一的兒郎。論家世,出自鳳陽徐氏,從龍功臣,三朝清貴;論樣貌,倜儻風流,與太原王氏的禮山君王益並稱“紫金雙璧”;論人品,忠君愛國,敬賢禮士,更是遵循不納妾的家訓。
但有一點,徐臨克妻。
徐臨兒時定的一門親事,還沒過門未婚妻就病歿了,成年後聽從家中安排,娶了第一位夫人,沒想到夫人婚後第三年就病逝了,後來徐臨在軍中立有戰功,說親者又絡繹不絕,與第二位夫人成親,不過兩年,繼夫人也病故了,於是大家有了論斷:徐臨克妻。
時有戲言:我心歡兮,公至逑匹;我心憂矣,公至逑匹。
直到穆宗即位,將自己的胞妹端慧長公主嫁給徐臨,好在端慧長公主有天家眷顧,二人婚後九年,端慧長公主安好無恙,隻是未能孕育子嗣。端慧長公主在菩薩前發願,若能得子,一生侍奉觀音座前,建始七年才日月入懷,誕下雙生女兒。
長女眉間有一顆小紅痣,端慧長公主認定此胎確是觀音恩典,便喚長女觀音婢,次女渾身雪白,就連毛發都是銀白,若放在平常人家,早已認為妖邪托生,但有觀音婢祥瑞在前,隻當同是觀音所賜,把次女喚做雪衣奴。
雪衣奴體弱多病,又有不祥之相,便被送往靈山寺中撫育,隻是不久便傳來雪衣奴夭折的消息,端慧長公主傷心不已,待到觀音婢百日,為其取名“代雙”,希望觀音婢能代替雙生妹妹的那份活下去。
觀音婢兩歲這年,端慧長公主前往靈山寺為雪衣奴作祭,回來時遇到大雪封山,隻得在寺中暫住,卻忽染惡疾,香消靈山寺。
可憐觀音婢,身負祥瑞出世,卻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徐臨自然對這個小女兒十分憐愛,仗也不打了,邊關也不守了,成日抱著閨女哄,還請來個天師為觀音婢打造了一副長命鎖,又給其取了另一個名字:元儀。
合雙生為元,蘊未來之儀。
馬車駛過璧門雙闕,穿過宮中甬道,元儀隻覺得比從徐府到宮門的路還遠,車內燃的銀絲炭暖得元儀昏昏欲睡。
“縣主,廣陽宮到了。”傅母的聲音在旁響起。
元儀雖然困倦,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在車內打了個嗬欠,小手揉了揉眼睛,乖巧地應了句:“是。”
待元儀在廣陽宮外站定,不自覺地握緊了傅母的手。
徐臨奉命征戰,陛下以元儀年幼孤單,派人將元儀接到宮中,隻是元儀入冬便病了一場,這才拖到了今日。從前元儀在家中也見過陛下一次,是個極和藹的人,可元儀心中還是害怕,也不知父親何時凱旋,來接自己回家。
影壁處站了兩個十幾歲的宮女,看見元儀下了馬車,忙過來行禮:“見過昭平縣主。”其中一個年紀略小的,又朝李薈道:“姑姑可來了,這會子司膳署正候著呢,不等姑姑瞧過,也不敢進去呢。”
李薈狠厲眼風掃過,言語卻依舊溫和:“縣主初次入宮,娘娘交代了切不可怠慢,怎可在縣主麵前沒了規矩?稍後自去領罰。”
宮女領命稱是。
此時又從裡出來一個和李薈穿戴相似的大宮女,看著比李薈年長,也更嚴肅,隻見她過來見過元儀:“恭請縣主福安。”又親自接過宮人撐在元儀頭頂的傘,“娘娘請縣主到殿內說話。”
元儀溫馴點頭:“有勞姑姑。”
小姑娘在一眾宮女的簇擁下踏入了廣陽宮,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緊牽著傅母的手,小靴小心翼翼地踩過薄雪,回頭去看時,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卻隻看見漫天飛雪。
又有一粒銀塵落在元儀的睫毛上,輕輕一眨,便被卷入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