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舉目望去，舊日平地不複存，湖水綿延鬼影幢幢，卻熱鬨非凡，中開一路市集一對對人影或議價，或遊玩，仿佛人流如潮，長明燈一路延申，直至長長的石階上最後的寺廟。

廟宇門前隨風晃動美麗的牡丹燈籠，應是正氣之地，卻因豔綠牆身與正脊端頭的鬼瓦映得詭異。

寺門忽而被開，便見黑皮少年身著襤褸，手持燃燈走下石階。

舊日詩文，今日似乎得以印證。

人鬼混跡的中央街自北向南，他的身影在眾多鬼魅間顯得格格不入，如同經過的走燈。

偶有小孩貪玩披著家中帳幔在頭頂，穿梭似的左右進進出出舊書古玩，茶食店，隨意玩耍奔跑，磕碰到了旁的行人，大家依然肩摩踵接地走，喧嘩鼎沸。

頭頂密簇的市招牌匾下，有賣糖人甜酒的，也有賣稀奇古怪的油膏攤頭，開蓋便溜出脂粉香，也有賭石的，在交換貨物的，珍物逸品琳琅滿目。

這樣熱鬨的畫麵，似諷刺著昔日儼然的彌須山，陡地野氣森鬱。

市集的儘頭，是岸，搖船的女人若現在湖上，搖槳一伸一俯。

瞧那黑皮少年，眉漸漸蹙著，靜默地望著他，那雙目明亮，與那渾濁的湖水區彆分明，卻有著相同的疲態。

之後，便隻見一縱身躍下的身影，墜入湖中。

湖麵泛起漣漪一陣，靜默一刻各人便回歸常態，無人亦無鬼阻撓。

清黎下山到來的時候已經氣喘了，因為背著一筐菇，額頭也汗澿澿，看到那“撲通”一聲，和水花漸歸平靜的湖，還沒反應過來，她仿佛看到一個人在跳湖。

眯眼，揉眼，再睜開。

她隻能依稀辨認出剩下來的搖槳女子。

正想邁步往前探究時，一輛辛夷車陡然停在她身子前，拉車夫也滿身雜糅芬芳，一些蛋黃小花偷偷溜出地上，她吸了下鼻子，心想這怕是藏了一倉桂花瓣！

就這樣被轉移了視線。

“小姑娘家怎麼看上去一點都不怕？”

攔著她的車夫，有點驚訝看了她一眼，留下這麼句話便一溜煙似的不知道躥哪個方向去了。

隻留下了一地桂花瓣痕跡。

清黎才反應過來，她後知後覺地捉了衣襟。

莫非真的是阿飄之地?

鬼使神差地身子轉了一圈，蓑衣也像傘開畫了圈圓，可是她環顧四周也沒看見古怪瘮人的東西。

她踉蹌了下，差點絆倒自個兒。

若她祖父知曉，鼻間也會透著笑，她的反應何止慢了半拍。

那滿地的花瓣已然不見了蹤影。

清黎蹙著眉，正要蹲下仔細端詳，她身後的兄妹便共扛著一滿布袋的桂花瓣剛要起身。

隻見兄妹二人，一襲桂馥倆人擔，連香氣都分享著。

倆人一直往前揹走，紅通的臉，捎著酒氣。

清黎最後能發現她們，也正因如此——

他們連被絆倒的姿勢，也是共享的。

好不容易扶直了身子，兩位直接坐地，一致一抓一把的小花瓣，重新放入布袋，偶爾兄妹還會掬起來，用力地嗅了嗅，“釀桂花酒極好！”

清黎鼓起勇氣上前，“這個，能請問你們是，鬼？”

這一問讓本已是醉態酣然的兄妹手上動作一頓，更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