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小皇女滿周歲。皇上甚是疼愛小皇女,有人說是因為小皇女是皇上最年幼的孩子,也有人說是因為皇上仍對小皇女的生母念念不忘,還有人說是因為小皇女出生是天降異象是為吉兆。
長秋殿上下忙了大半個月來為小皇女準備周歲宴。此番周歲宴皇上頗為重視,陣仗頗為隆重,底下的人十分有眼力勁兒,活兒乾的也比平常更賣力些。
按照老祖宗的規矩,今晚壽宴之後皇上是應當留宿在皇子或是皇女母親宮中的,而小皇女的生母江氏已被打入冷宮,現如今養在皇後宮中,故皇上今晚想必是要留在長秋殿了。
皇上終於要臨幸長秋殿了,這對長秋殿一眾人等而言是大喜事,幽蘭姑姑和宮女錫蘭她們幾個是皇後自娘家帶來的丫鬟,自然更是為皇後開心,早早就做足了準備。
隻是皇後娘娘,似乎並沒有任何情緒。
“娘娘,您貴為皇後,可皇上卻甚少踏進我們長秋殿的門,外頭的人……難免閒言碎語……”錫蘭丫頭性格潑辣,偶爾會口無遮攔,但她卻是一心向著皇後的,她話到嘴邊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又還是沒忍住,繼續道:“尤其是永春宮那位,恃寵生嬌,半點不把我們長秋殿放在眼裡,娘娘您再不壓壓她的氣焰,旁人倒是真要忘了誰才是這大庸的鳳主了!”
“錫蘭!莫要胡言!”幽蘭姑姑斥道。
“姑姑……”幽蘭對錫蘭了個眼神,錫蘭才不甘地噤了聲。
“娘娘,錫蘭她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您可莫往心裡去。”幽蘭雙手托著衛枕的右臂,扶著她悠悠踏上石階,又語氣溫婉,道:“娘娘,皇上雖然是天下人的皇上,但終究是您的夫君呐,皇上的心裡頭對娘娘您定是有少年夫妻的情分在的。娘娘您呐,就算不為了這情分,也該為自己以後做些打算不是?倘若能誕下嫡子……”
幽蘭心思極細,她感覺到衛枕的手微微攥緊了些,連忙將後頭的話咽回肚子裡。這麼多年,從相府到東宮再到長秋殿,她是一步步陪著衛枕走過來的,衛枕的性子她再熟悉不過了,向來不爭,骨子裡通透又固執。
她心知自己的主子心懷廟堂不甘心於深宮後院,堅毅自持不屈身於男歡女愛。坦率說,在這樣一個年代,可惜衛枕是個女兒身,如果是男兒身,定當封侯拜相。也是因了這性子,二十幾年來帝後離心。
趁著外頭說話的功夫,顧影已經藏身於一張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後,她儘量讓身子縮得緊些,不易被人察覺。儘管如此,聽著衛枕和一眾宮女輕巧的腳步聲落在玉石板上,每一步都逼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深吸一口氣,抬頭一看,四周牆壁全是漢白玉雕砌而成,黃金雕成一隻碩大的鳳凰在白石正中吞吐水霧。
該死!皇後娘娘不會是要沐浴吧!
顧影一臉愁容,無奈地閉上雙眼,任由耳邊進進出出急促的腳步聲,等了一會兒,終於歇停了。
難道走了?
顧影遂睜眼,透過木頭上鏤空的雕花往外望去。
吱——
有人輕輕地將殿門緊緊閉上。
殿中蒸騰著白霧,水聲潺潺,透過霧靄能看到金鳳凰底下一隻霽青色的琉璃大缸。水簾從鳳凰口中傾瀉而下落入缸中,大約是因為氣溫太低,水溫太高,水蒸發的太快,才會如此朦朧。
隨後香爐升起嫋嫋香煙,沁出若有若無的香味,卷裹著紗幔,彌漫整個房間,更添了幾分柔靡之意。
顧影隻覺雙眼氤氳間,勾出紗幔上蒙蒙幾片碎影,緊接著沙沙聲就依稀滲了進來。她怔怔看著衛枕用一條白色繡金的絲緞飄帶將半鬆的鬢發高高挽起,接著又散開腰間的玉帶,緩緩褪下身上織金雲霞鳳繡薄衫,半裸著皓白的肩頭,如黛如煙,從此音塵各悄然。
“幽蘭,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衛枕的聲音依舊是冷冷清清的、不辨情緒。
“娘娘這是哪裡來的話,奴婢看來,再美的女子在您麵前都是望塵莫及的,娘娘您母儀天下如明月光輝,哪裡會老呢?”幽蘭徐徐說著,用指尖探了探水溫,不涼不燙正好,又不禁感慨:“皇上是念舊情的人。宮中許多妃嬪,年輕的時候恩寵也不過爾爾,年歲長了反倒是更得聖心。譬如長孫皇後,皇上每有提及仍傷心疾首、愁腸百結。亦或是董貴妃,入宮二十載,皇上對她仍是百般寵溺。恕奴婢直言,娘娘您呐……若是能順著點皇上的性子。”
熏香四散,嫋嫋白煙如輕紗般繞住了殿中的人,霧蒙蒙的看不清神色,殿中一時無人說話,氣氛有瞬間的凝住了。
顧影的目光落在了衛枕裸露的肩頭、手臂、背脊、腰肢、雙腿再到腳腕。她身體的每一寸都仿佛被一層光暈浸潤著,一忽清明、一忽又暗了……光影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