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煎好新製的湯藥,一回殿中便見皇後蘇醒,還當是自己的醫術見了奇效,驚喜不已。
衛枕察覺有人來,忙往回側了側身子,向榻裡挪了挪,避開顧影的攙扶,想必是不願叫人看了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太醫令一心在病,自然並未留意到任何不妥,急著上前把了一把脈,又探了探皇後的體溫,再看了看她的舌苔,遲疑半天道:“怪矣,娘娘這高熱竟說退就退了,好事,甚好!體熱已下去了七成,大有好轉之象啊,不知娘娘眼下感覺如何?”
衛枕身子很虛,聲音很輕,道:“好些了,沒那麼難受了。”
顧影聽她說沒那麼難受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這病顧影自己親身經曆過,她很清楚眼下的好轉隨時都可能急轉直下,這病毒能將人反反複複折騰到全線崩潰。未安然度過病程的頭三天,就未完全脫離危險,所以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顧影乖巧地坐在床沿,端著藥碗,輕輕地吹著,黑褐色的湯藥泛起層層漣漪,她舀了一勺,將湯匙遞到衛枕唇邊,溫聲細語道:“娘娘,趁熱先用藥。”
自打記事起,除了幽蘭,衛枕未曾被其他人這樣手把手喂食過,有些不習慣,也或許是她心底在抵觸與顧影的過密接觸,她又皺起了眉,撇過頭去,喝藥而已,自己親力親為便好。
怎奈四肢乏力,手仿佛不受自己控製,拿起湯匙抖得厲害。
“娘娘何苦強撐,讓奴才來吧。”顧影知她又在逞強,心頭有絲苦澀,衛枕對自己很是疏離。
藥汁濃稠,光聞著味兒都覺得苦,想必太醫令這回是下了重劑,衛枕卻一口一口將其全然下咽,不言苦一句,顧影看在眼裡,憐在心裡。
一碗飲儘,顧影將托白玉小碗擱到案幾上,又端了隻青淺浮雕寶相高足盤到床前,盤中雪梨切成精致的小塊,顧影叉了一小塊給衛枕喂下,道:“甜梨潤口就沒那麼苦了,是不是?”
衛枕忍耐了半晌,卻被顧影這般點破,麵兒上有些掛不住,撇了她一眼,但她心中又有幾分貪戀這種明晃晃的炙熱的貼心,人的心思真是矛盾,說不清也道不明。
這些年來,衛枕高坐金鑾卻享孤寂,執掌鳳印卻處處是枷鎖,貴為中宮卻好似牢籠叫人束縛一生,她習慣了隱藏情緒,緊鎖心房,將人拒之於千裡,她不習慣被愛,害怕被愛,於是索性拒絕掉所有的愛。
而顧影卻像那賴皮小狗,你愈是將它推開,它愈是搖著尾巴向你貼近,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她從來不吝嗇愛人。
雲卷瓦涼,風襲淺窗,殿外驀然落起大雨。
顧影驚覺衛枕衣衫單薄,怕她著了寒氣,忙起身去鎖上窗戶。合上窗戶,顧影又喂她吃了些清粥米湯,衛枕口中泛苦沒什麼胃口,但還是禁不住顧影的連哄帶求,強行咽下去了小半碗。
太醫令見皇後能進食了,心中更是寬慰,對小顧子連連誇讚,這個小太監服侍主子當真是用心。
關了窗戶,殿內很快又藥味熏人,空氣也渾濁沉悶起來。
過了一會兒,許是藥力起了,衛枕又覺倦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身子輕飄飄往下沉。
顧影隻以為衛枕是疲極了,便替她掖好被褥,在她耳邊輕言細語道:“睡吧,安心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彆怕,我陪著你。”
衛枕睡穩了後,一直守在榻前的顧影才發現,太醫令竟已伏在桌上淺眠,她輕歎老人家不易,本是享清福的年紀,卻因這場瘟疫勞心勞力折騰了一宿未眠,顧影知道給主子瞧病就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一個不慎就會禍及全家,太醫令一把年紀這身子板哪裡受得住啊。
顧影雖然同情得很,可也沒彆的法子,今夜是衛枕病發第二夜,也正是最緊要的關頭,若能平安度過今晚撐過三天,衛枕的性命也就無虞了,可若是今晚出了變故,衛枕沒有熬過去……後麵的,顧影不敢想。
可人呐,偏生這樣,怕什麼來什麼。
三更時分,顧影仍伏在榻邊,不敢鬆懈。她發現衛枕似乎在以很小的動作往被褥裡縮,顧影忙幫她掖了掖被角,可隨之她又不自覺地將被子往身上卷,幾乎要把整個身子埋進這厚褥中去。
顧影很是警覺,衛枕的反應似乎不太對勁!她忙用手背去貼衛枕的額頭,果真又燒起來了。
可這次發熱與上次不同,衛枕的皮膚是涼的,上頭一層汗珠,連汗也是涼的。顧影又忙去摸她的手,明明一直捂在被子裡,怎麼會如此冰涼。
衛枕渾身在打哆嗦,唇齒發顫,悶哼道:“冷……冷……”
顧影不明為何會有此種症狀,頓時慌了神,赫然起身,大喊:“太醫令!太醫令!”
太醫令被這呼喊驚醒,急速上前,摸了一把衛枕的脈,又掀開她的眼皮細瞧,一時之間尋不出個中緣由,隻是神色驚變道:“這,脈輕且促若有似無,娘娘這病症好生古怪,本官也難下定斷,隻怕是……是……”
“是什麼?您倒是快說啊!”顧影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