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場觀刑的人很多,為了防止瘟疫四散,這場慘絕人寰的極刑是私下執行的。但是,宮裡頭大部分的宮女和太監們還是聚集到了焚化場前觀刑,來送這些昔日的舊友一程。
行刑的時刻,日頭像火一般毒辣,仿佛要燃儘最後的光芒。
程不染躺在巨坑之中,四肢被捆住,額角傷口在向外淌血,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身體如木頭般僵硬地擺在地上,不做任何掙紮。唯有眼神是鮮活的,她無限深情地看著同樣狼狽不堪的顧影,鮮活的自怨,生動的不舍,真實的愛意。
她從前就歡喜顧影,即使知道她是個太監,也總是忍不住想駐足在她身旁,因她一個眼神就意亂心慌,可這份歡喜是那麼的懵懂、清淺。她沒有想過這個自己歡喜的人,願意舍命來護自己,這份英勇將程不染隱匿的歡喜轉為熱烈的悸動。
程不染心想,隻要是和顧影在一起,死亡甚至也變得沒那麼可怕了,今日雙雙命喪於此,又算不算得上是合葬呢?黃土會掩埋這份愛戀,這也將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纏綿。
可顧影卻還不肯放棄,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又被迎麵蓋來沙土撲倒又重新站起。
巨坑四周數十名紅衣人正在奮力埋土。
這個簡陋的巨坑,將被慢慢填平,變成地獄張開的口,活人的墳,處處透著死寂與絕望。
有些人還在苟延殘喘,有些人還在苦苦支撐,有些人已經哭嚎得撕心裂肺,這是何等的慘絕人寰啊!
觀刑的宮人看到此等慘狀,難免兔死狐悲,有幾個忍不住低聲說道:“奴才的命真賤,像那發了瘟的病豬,說宰就宰了。”
“誰說不是,誒……這世道,也不知道下一個輪到誰。”
顧影踉蹌幾步跪倒在地,她用衣袖擋住自己的眼鼻,又用另一隻衣袖替程不染擋住澆下來的黃土,他撕著嗓子,拚命仰起頭,朝著人群喊著:“皇天在上冤魂在下,但見貴者歡,不聞賤者悲。所謂祖宗禮法,難道就是刑罰深酷,縱容私刑虐殺我等,讓位卑者命如狗芻,無罪者含冤受死嗎?豈論公理,豈論人情?”
這一問策動人心,問得眾人與她同冤,與她同怨,就連紅衣人也踟躇不絕起來。
“好一個不問蒼生問鬼神!哈哈哈哈!我今日雖身死,然魂不休,望吾之死能聚爾等同仇摧逆浪……”
顧影的悲泣滾滾若萬千巨浪翻湧,聲聲振耳,蕩氣回腸。
在場眾人,皆露出悲色,紛紛朝李公公怒目而視。
然而,行刑台上隻冷冷地摔下兩個字,“繼續。”
黃土已經及腰,要是活埋一個人,一般不用埋到頭頂,土過胸口就憋死了。顧影無望地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皇城這方狹小天空,闔上了雙眼。
“皇後娘娘駕到——”
一聲高昂卻莊肅的喝聲從行刑台後傳來。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跪下叩首,齊聲高呼道。
顧影掐著自己的虎口強打著精神抬起頭來,她看到衛枕起身,步下鳳攆,朝她走來,前後皆是千秋殿的侍從,威儀赫赫。
衛枕她來救我了?顧影似是不敢置信,抬頭看向衛枕,衛枕冷然與她對視,卻不難看出她風塵仆仆趕來的急切。
衛枕側首示意,幽蘭端著雙手走到那鬼麵人跟前,朗聲道:“皇後娘娘有旨,立刻停止行刑!”
那鬼麵人連忙跪地,其他紅衣人也跟著放下鐵鏟跪成一排。
衛枕低頭看著那吞人的巨坑,裡頭的人三五成堆地縮在不同的角落裡喘息,還有顧影滿懷期待地盯著自己,她原本素淨的小臉沾滿塵土,苦皺得像核桃殼,但仍咬著牙倔強昂著頭,像極了淋雨的流浪小狗,讓人實在心疼。
可,她的懷裡卻抱著一名女子,那女子的模樣,衛枕記得很清楚,便是那年輕的小宮娥程不染。
她的表情維持著一如既往的難以琢磨,道:“帶他們出來。”
李公公衝出攔道:“娘娘不可!此等不祥之人,身染惡疾,如若不除恐會殃及全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