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的日頭暖和,尤其是臨近正午時分的日頭。
顧影在殿外苦候多時,出來的卻是幽蘭,她沉著臉賠笑道:“小顧子,皇後娘娘剛用完午膳,身子有些乏了,實在沒空召見你,還是先回吧。”
顧影焦急問:“姑姑,娘娘多久能見我?”
幽蘭支吾道:“這個、我也不清楚,興許等娘娘午睡醒來。”
有片刻的沉默,顧影已經明白過來,皇後不是沒空,而是故意視而不見,可衛枕究竟是故意避著自己還是避著自己所求的這件事呢,顧影還沒想明白。
幽蘭欲離開時,又被顧影攔住,她央求道:“姑姑幫幫我!放我進去,我有急事求見娘娘,此事性命攸關,再等便晚矣。”
幽蘭無奈又進去通傳,可過了須臾,她緩步而出,隻朝顧影擺了擺頭,複又進殿,這次還將殿門也合上了。
衛枕坐在蟠龍紋梨花木椅上,並無睡意,她如常般淡然端起茶杯,拚命壓製著自己的手抖,也是在壓抑著自己情緒不受控的翻騰。
“娘娘當真不見她?”
“不見。”衛枕一口回絕,語氣決絕如寒鐵,道“她所求的,本宮既允不了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殿中膠凝的氣氛幾乎叫人窒息,打破這種氣氛的是殿外傳來的砰砰的撞擊聲,沉悶而邈遠。
衛枕將茶杯端至唇邊,也不抬眼,隻問:“什麼聲音?”
幽蘭打開了殿門向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回娘娘,是小顧子她……”
原來情急之下,顧影跪在了衛枕的殿外,拚命砰砰磕頭,響聲綿綿不絕,如悶雷般沿著金磚地麵傳到衛枕的耳中。
她對著冰冷的地麵每磕一個頭,口中便呼喊一句:“娘娘,奴才求見娘娘!”
見沒人應,顧影不斷重複,磕得一次比一次重,喊得一聲比一聲高。
顧影知道李總管執行的是宮規,是老祖宗的法度,自己身如螻蟻無法撼樹,唯一的法子便是搬救兵。能夠淩駕於這宮規法度之上的,隻有實實在在的權利,而擁有這種權利的人,可以是皇帝,也可以是執掌鳳印的皇後。顧影見識過皇帝的心狠手辣,為了自己的顏麵可以殺死枕邊人,這樣冷酷無情的人,怎麼會讓這些染了瘟疫的奴才活下去?所以,衛枕是顧影唯一的希望。
衛枕手中一滯,便連唇都未沾濕,就將茶杯複又放下,眉心的愁意難以叫人察覺,卻如同烏雲遮月般,越聚越濃。
“求皇後娘娘救人於急,奴才願做牛做馬,以命相報!”
顧影喊得嗓子嘶啞,一抬頭見日上中天,離行刑的時間已然不遠,她徹底陷入了絕境,隻能高呼哀求,她的額頭也因連續不斷的叩首很快便血肉模糊起來,千秋台上染了一層她的鮮血。
見她這般執著,幽蘭心中有些動容,忍不住勸道:“娘娘,您沒看見小顧子在外頭的樣子,可憐她也是剛剛病愈,還這樣伏地叩首,奴才看那頭都磕破了……娘娘不然您親自勸勸……”
有一瞬的猶豫,衛枕咬了咬唇,閉目凝神,忍著道:“人在什麼身份就該做什麼事,承擔什麼後果,這些她應該清楚。”
幽蘭明白衛枕言出必行的性子,也曉得顧影的性子犟的像頭驢,雙方如此僵持下去,怕是要成為這宮裡頭的一場鬨劇。她隻得欠了欠身,緩步走到外頭,先是語重心長規勸:“小顧子你這是何苦呢,娘娘不會見你,你又何苦要為難娘娘,也為難你自己。”
“求皇後娘娘救人!”顧影又一叩首,高呼道。
見顧影軟的不吃,幽蘭變了臉色,示意兩側太監將顧影攔住,威嚇道:“驚擾了皇後娘娘靜養,這樣的罪過你可擔得起!”
顧影被兩個太監強拽著往外拖,她無助地掙紮,這時一束金茫茫的光刺眼奪目,紮得顧影一陣炫目,糟了,日頭已經升到了正頭頂上方。
午時三刻將至。
顧影停止了掙紮反抗,甩開左右二人的手,竭力維持著平和從容,道:“我自己會走。”
“奴才鬥膽問皇後,在皇後的心中,難道主子的命是命,奴才的命便不是命麼?從前奴才多有不敬,這三拜算是還了。此後一彆,願卿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顧影眼底閃過一絲堅毅決絕之色,拜身下去,叩首三次,轉頭離去。
行刑的地方在焚化場,離長秋殿不遠,腳程快的話,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