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高啟盛明白這句話深意的時候是4歲那年,從此天真便和他做了永久地告彆。
記得那些天一直都是陰雨連連,京海的天氣就是這樣,雨不大,一下總是沒完沒了。往日泥濘不堪的舊廠街今天熱鬨非凡,紅□□光交替閃爍,刺眼的警燈硬是把黑壓壓的人群撕裂開一道口子。狹隘的樓道裡到處都是人,下不去腳也擠得都喘不過氣。
“這老高兩口子就死了?三個孩子可怎麼活啊...”
“誰說不是,聽說上個月工廠把他開了,想不開吧,天天喝天天鬨,估計是...忍不下去了......”周圍的人嘻嘻索索的討論著。懊悔、惋惜、厭棄、譏笑充斥著整棟破樓,好不熱鬨。
“哎哎哎,都彆在這看熱鬨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幾個警察費力地扒開看熱鬨的人們,穿過人群終於看見了兩個身著單薄的男孩,一大一小卻是同樣的瘦弱,他們就在第一個鐵柵欄門前木偶般地站著,個子大一點的男孩一隻手捂著小男孩的眼睛,一隻手捂著他自己的嘴,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倒著血泊裡的兩個人,一男一女。他眼噙著淚,渾身顫抖,捂著嘴的手微微泛白。那個小一點的孩子便是高啟盛,他雖然被蒙著眼,但從黢黑乾瘦的指縫裡他還是看到了,但他明白哥哥不想讓他看,那他就裝作看不到吧。
“老板,我們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了,現在我們的位置在...”陳金默的呼喚突然打斷了高啟盛的沉思,微鹹潮濕的海風也把他從塵封許久的回憶徹底地拉回了現實。高啟強低頭看了看剛剛占卜完的笅杯,不屑的笑意從眼瞼慢慢的擴散到了嘴角。“從正則吉啊......,去他媽的從正則吉。”握著笅杯的手指不斷收緊,高啟盛心裡已然有了答案。昏黃的燈光好像承受不住這個男人戾氣,噝噝啦啦地發出聲響,微弱的光線不斷地被黑暗吞噬,又不斷地劃破黑幕,昭示著京海即將迎來一場莫測的暴風。
淩晨的海風原來這麼涼啊。高啟盛用手抹了一把臉,猛的睜開血紅的眼摸摸索索的便下了船。漆黑一片的路很不好走,他連燈都沒有打,尋摸半個碼頭出了高價才搭上一條回京海的船。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船也急速向暴風眼的中心去駛。冷澀的海風好像把他吹醒了一般,淩亂慌張的大腦也漸漸清晰了起來。首先是李宏偉,到底有沒有醒,李宏偉醒了的話肯定會和警察說那天在廢品站裡發生的一切,綁架區委書記的女兒再加上販毒人證物證都有,公安絕對會有行動,不會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到現在為止,無論是逃出來還是跑回去,暢通無阻便說明了警察那邊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李宏偉還沒有醒,要麼在搶救,要麼已經死了。警察一定是封鎖了消息,他們在等,等坐不住的人,比如高啟強。
高啟強確實坐不住了,陳金默在船上接的電話就是他打的。李宏偉就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會波及到高啟盛,那是他的底線。醫院那邊放出了消息說李宏偉已經脫離危險,阿盛必然會暴露,他必須讓老默去處理掉這個麻煩。
一個廢棄廠房的樓頂,陽光分外刺眼,但是他們的談話卻讓人不寒而栗。老默來的時候,高啟強已經等了許久了,彬彬有禮像個紳士但一開口就讓老默墮入了無敵深淵。這次的被殺名單裡麵有安欣,那個曾經讓他有活下去的想法的人。去警察控製醫院殺人無所謂,但是殺安欣,他不想。這次動靜鬨得太大,必須有人站出來為殺人和綁架買單。他很清楚與其說是滅李宏偉的口,還不如說是在滅自己的口。從第一次殺人他就知道,他隻不過是一把刀,刀鈍了就該丟了,他早就有了赴死的覺悟,可他放心不下瑤瑤,更不願去殺安欣。高啟強並沒有給他太多猶豫的時間,一半暗示一半威脅的告訴了老默瑤瑤就在他手裡,所以他根本沒有選擇。
當晚唐小虎把陳金默送到路口,親眼看著他腰綁炸彈,手綁著槍地獨闖了醫院。兩人一路無言,甚至到下車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醫院燈火通明,可老默的瘦高的身影也卻像個幽靈一樣輕易地融入了夜色。唐小虎死死地盯著老默消失的地方,急切又期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狂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醫院亂成了一團,哭聲叫喊聲不絕於耳,其中還夾雜了震懾力十足槍聲。槍聲一響就像一個信號,瞬間警笛四起,警車不知道從哪裡一下全部湧出,嚴陣以待的武警特警甚至在警車還沒有挺穩的那刻就拉門衝了出去。白色的醫生,藍白相間的病人,深藍色的警察,黑色的特警進進出出讓人眼花繚亂。這樣混亂的場景一直持續了兩三個小時才恢複平靜,而車裡的唐小虎也是狠狠地出了一身冷汗才哆嗦的掏出手機,深呼吸好幾次撥通了高啟強的電話:“老板,人,都進去了,沒有人被抬出來”。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久到唐小龍舉手機的手都微微發酸才聽到“行了,你...回來吧”。掛掉電話後唐小龍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臉,直到臉色發紅才駕車匆匆離開,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夜幕中。
高啟盛經過一夜的“逃亡”終於成功登陸了京海的口岸。經過這兩三天的奔波,神色憔悴的他早已失去了往日京海高老二的風采,他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踏上陸地的那一刻,稀鬆平常的口岸檢查他已然篤定事情發展的方向完全在他的掌握中,鐘阿四已經被陳金默處理乾淨,而死人是說不了話的。醫院裡麵那個到現在沒醒的人,這輩子他注定醒不了了。可,他哥明白嗎?不,高啟強不明白,從事情發生的時候高啟強讓他和老默立刻逃出京海的計劃就能知道,高啟強根本就是打算硬抗整件事。刺眼的陽光讓高啟盛不由得眼酸,他的哥哥自小就是這樣,隻要出現麻煩第一時間就是把他們兄妹兩推到一邊。那個埋在土裡的男人喝醉了,他總是先把自己獻祭以供男人瀉火。等夜晚歸於平靜,高啟盛總是會偷偷地從門縫中看到他哥哥脫下單薄破爛的衣物,在昏暗的燈光下不斷往遍體鱗傷的身體擦拭藥油,明明是渾身顫抖卻悄無聲息。十幾年過去了好像無論什麼槍林彈雨都是他一個人用血肉之軀硬抗下來的。時至今天也是時候讓高啟強知道他養大的究竟是狼是狗了。高啟盛拿出不停警報低電量的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才說道“哥,我回京海了”。
“什麼?你是不是瘋了?誰他媽讓你回來的?事情我還在處理,你回來乾什麼!”接到電話的高啟強氣急敗壞,他還沒有從老默的自殺式報恩和趙立冬圈套式合作中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