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追悼儀式辦的極簡單,但還是被討薪的工人打斷。在那些人口中,父親曾經的功績被一筆清空,隻留下了公司的爛攤子和負債,一個錯誤的決定,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
我和母親被擠在靈堂的正中間,向後便是父親冰冷的遺像與棺木。母親站在我身旁,手指顫抖,冷地嚇人。而我緊緊拽著她的手,輕聲告訴她不要慌,我會掙錢的。
追悼會上我沒有哭,而是站出來咬牙拍了板,說會賣了家裡所有的房子和剩下的資產,把父親原本拖欠的工資和外債處理好。在母親出院後,我帶著她搬出了四季雲頂的彆墅,租了套小兩室住了進去。又找到了會計公司,清算比變賣了所有的財產,核對好了後續的還款計劃,知道了剩餘需要還款的數額和時限。
我當時的交換項目還剩最後半年,不能中斷。處理完家裡的事務,我又回到香港,隻能靠著最後一點不多的存款和獎學金,硬著頭皮繼續讀下去。
在香港的那半年是過得很艱難的,因為家裡破產,天翻地覆,過了很久窘迫的日子。我賣掉了所有的奢侈品,退掉了原本一室一廳的Studio,搬到了西營盤站麵積僅2平的老房子裡。
說來很好笑,原來住著有廚房的Studio的時候,我很少做飯,日常就是和同學一起出去吃。但在搬家後,因為付不起AA的餐費,我拒絕了所有社交活動,竟然學了用微波爐和電飯鍋做飯,超市裡什麼特價買什麼,一袋麵包做成三明吃連吃一個星期。
每天除了上課、自習準備高考的科目,我的業餘時間都用在兼職賺錢上。所有能體驗的工作,都體驗了一遍。一個沒畢業的高中生找個能長期穩定賺錢的工作不太容易,好在我英語不錯,麵試了幾家機構網課老師,逐漸可以接到一些代課的工作,隻是工資被壓得低於市價。
我還記得,當第一筆網課的工資到賬的情景。
我真的能掙到錢了。
我欣喜地找了個ATM,往母親的銀行賬戶轉了2000塊,卻不經意地翻到曾經老池給我的彙款記錄。想起他總說窮家富路,在外麵要對自己好一些,錢不夠了跟他說,彆心疼老池的錢。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香港街頭,第一次有了一種長夢忽醒的感覺。
父親去世後我被一件件事情推擠著向前而沒有時間去回顧和悲傷。可在看到那些轉賬記錄的瞬間,我忽然感覺心臟像是從冰封的盒子裡取出,又被塞進炙熱的烤箱,有一種失重般的腫脹和倉皇 。
最後,我沒有忍住,一個人蹲在香港的街頭,哭了出來。
在香港高中念完交換,我就回到了江州參加了高考,最終考上了江州大學,選擇了傳播專業。並因此認識了一幫現在的好友。大學的時候勤勤懇懇地打工了四年,終於還完了欠下的債務。雖沒有得償所願,但也算陰差陽錯。
但這些並沒有必要和一個上級說。
我笑笑告訴山本,因為家裡出了些事情,當時隻能勉強讀完交換的項目,但再往後經濟上就無法支持我大學去留學了。
山本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太過私人,說了聲“為你感到遺憾”便沒有再追問。
他又問了些我對葛西的看法,似乎對公司帶教的流程很感興趣,不停追問細節,這樣一聊就聊到了晚餐時間。葛西的敲門聲終於將已經用儘了背過所有雅思詞彙的我解救了出來。
臨走時,山本笑著和我握了個手,忽然說了句蹩腳的中文:“你讓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年輕的時候。”
我有點懵地道謝,既然是他的朋友,這總歸不是什麼壞評價。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真。”山本又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我的那個老朋友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我向他道彆,轉頭葛西正站在門口,她目光裡有短暫的失神,見我走過又拾起笑容,跟我告彆。
走出會議室,才發現時間已經遠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一片漆黑,陳星差點炸了我的微信。
我穿著工服衝下樓,跑到一半想起陳星“收拾一下”的叮囑,又折返回辦公室,想拿一下放在辦公室的備用化妝包。可還沒走到運營區的工位,就發現不遠處的茶水間還亮著,隔著玻璃門就聽到了葛西和山本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