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舟領他去了一家離學校挺遠的星級酒店,他在前台報了沈易楨的名兒,很快就開出來一間總統套房。
夜深人靜,夜晚昏黃的燈光把人的影子拉扯得很長。從落地玻璃往外望去,路上隻有三兩個人影從樹叢後走出來,又接著晃到了另一個樹叢後邊。
季明揚背靠在大堂的沙發,手機平舉到眼前,瑩白冷光照著他緊鎖的眉心。
秦放舟忙著給談意清發消息,抬手把房卡扔他麵前:“彆看了,我就不信你能看出朵花來。”
季明揚眼皮一垂,看著那張卡滑出茶幾邊緣,又呲地一下,停住了。
季明揚嗓子又乾又啞:“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哎哎。”秦放舟衝他抬起兩根手指,表示打住,“等你想明白,黃花菜都長出一茬新的了。”
他從桌上拎起一瓶礦泉水,潤了潤嗓子:“你就從來沒覺得……自己追人的方式有點問題?”
季明揚吊著眼皮:“談意清現在還跟你保持金錢關係呢,你笑話我?”
秦放舟轉了下瓶蓋:“我倆情況不適合混為一談。”
季明揚嘲諷地“嗬”了一聲。
“談意清心智明顯簡單多了,陳晰相反,他會想東想西,你這次玩砸了,還不是因為他想得太多,然後一杆子把你杵出來了嗎?”
秦放舟一針見血地把問題點了出來,季明揚盯著他看了幾秒,頭痛地摁了摁眉心:“謝謝你陪我複盤自己的失敗。”
口氣倒聽不出來有半點要謝他的意思。
秦放舟把卡撿起來:“走吧少爺,剛說要給你看東西,沒騙你。”
酒店燈光昏昧,秦放舟拉開冰箱門,鏟出一大捧冰塊:“來點?”
季明揚指了指大屏幕上的綠茵場:“你叫我上來看球?”
“不行啊,這可是王者之戰,不看可惜了。”秦放舟把方杯往他手邊一滑,“果汁,不含酒精。”
季明揚把杯子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確定沒救再喝了一口:“你要說什麼?”
“哦,你等會兒,我把圖轉發給你。”秦放舟往嘴裡扔了塊橙子,“是軍訓時的話題樓,我托人做了個爬蟲,翻到了幾條關於陳晰的。”
【新院二排的那個帥哥,長得很對我的口味哦。】
【他好善解人意,就像是有讀心術一樣。】
【算了吧,感覺是個社恐捏。】
【都不能用社恐來概括了,怪人吧。】
【找他幫過忙,人挺好,勇敢的姐妹可以衝了。】
【衝過,悲劇了。】
【他說自己很喜歡一個人待著……】
【孤寡有什麼好的!帥哥你看著自己的臉再思考一次!!】
【算了,尊重他人命運。】
“我見過他幾次,在平常的接觸中,他並不是過分敏感的那種性格。但有時候直覺特彆準。”
秦放舟把關鍵詞放大,“……就像是有讀心術一樣。”
秦放舟抬起眼看著季明揚,輕聲說:“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
秦放舟在他臉上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雖然這個猜想很荒謬,不過我建議你往這個方向驗證一下。”
季明揚抬起眼看他:“你也知道這很荒謬。”
“你總得接受一個解釋……”秦放舟不緊不慢地吮了口果汁,“要麼就是他天生心思陰鬱,回避愛情;要麼就是……外界有什麼力量影響了他。”
季明揚仰頭把果汁喝得一乾二淨,跟喝悶酒一樣。
“你明明就已經發現了吧。很久以前就發現了才對。”秦放舟深吸一口氣,“畢竟你暗戀他好多年了。”
“其實……高中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情。”季明揚沮喪地揉了揉眉心,“再來點酒。”
“再喝,明天你起得來?早高峰時間段,這邊開回學校至少得一個鐘頭。”
“所以你非得開那麼遠來住這個酒店?”
秦放舟哪能不了解他:“少擺出一副你很好伺候的樣子,那些便宜的快捷酒店你能住得下去?”
“你就在這兒參禪吧。”秦放舟拎起桌上的酒杯,“我去裡邊看球了。”
季明揚曲腿讓他走過去,坐在地板上沒動。
十月份的天氣已經轉涼了,冷意從地板上透起來,不多時就把季明揚的手凍得一片冰涼。
清冷的月光從落地窗外漏進來,鋪滿半間屋子,地板上像是有一片明麗的湖。
他偏過臉,隱約間瞧見陳晰,他仍舊躺在那片湖裡,水波明亮,他的麵龐明淨,沉浮間,猶如落在水中的殘雪。
那是今年春天時發生的事情。
每逢開春,二中就會載著學生去太子灣公園秋遊。
廣闊無雲的天空呈現出秋日的明亮與空曠,在樹梢的邊緣,野蜂在花蕊中安眠。
他們去的前一天,剛下過時雨,草間泥裡都還是濕的。
帶隊老師領著他們走了一段,很快就把這群囚鳥放了出去。
有幾個人把書包塞得鼓鼓囊囊,拉出來一瞧,居然是一隻威武的老鷹風箏。
季明揚從洗手間出來,就見班裡幾個人在草坪上撒歡,還要回頭呼朋引伴,“喂,要不要一起放風箏嗎?”
“我不……”
“兄弟們,給我把季明揚摁住,不能讓這個卷逼接著卷了!”
季明揚手機掏到一半,笑罵一聲:“你們有毛病吧。”
“你們放。”季明揚眯了下眼睛,“我渴死了,買水去。”
“給我帶一瓶。”
“我也要!”
“知道了。”
回來的時候,季明揚沒走原來那條老路,他隻拿兩根手指拎住了裝飲料的兜,很悠閒地從一座石橋上晃過去。
水色是很淡的碧綠,像是在水底鋪滿了半透明的翡翠。那座石橋架在平靜的溪流之上,兩邊並沒有護欄,橋墩附近的樹葉開始腐爛,橋麵上落滿了鬆針和梧桐的落葉,踩上去的感覺又濕又滑。
他就是在這個地方看見陳晰的。
陳晰那天沒穿二中的校服,上身的白襯衣麵料柔軟,袖子挽了幾周,上推到肘尖。
他蹲在低矮的水草邊,修長的手指在淺淺的溪流裡蕩動,是整潭清池裡唯一的雪色。
顏色各異的金魚圍擁在他手邊,嘴巴圓張著,把一口一口的麵包屑吞進自己的肚子裡。
陳晰用溪水滌蕩乾淨自己的手,從包裝袋裡摸出一小塊麵包屑。
搓碎了,零星碎屑飄在水麵上,引來又一群魚爭食,魚尾劈啪劈啪地拍打著水麵,掀起來的水珠照著陳晰臉上飛去,他笑著躲開,臉龐掩在層林之後。
是季明揚從未見過的鮮活和生動。
手機莫名開始作亂,季明揚連來電人都沒看,將手機放在耳廓邊:“哎,季明揚,你再不來我就要渴死了。”
“幾步路,渴不死你。”季明揚沒好氣地把話扔回去,快步從橋頭走過去,腳底下的樹葉被水泡過,軟綿綿的,像是踩在雲端。
溪水從橋洞底下淌過去,水衝起來,濺起來的水沫落在腳踝上,涼得嚇人。
幾個饕餮見了他,立刻上來分食:“大手筆啊,季明揚,請大家喝可樂。”
“礦泉水賣空了,你們湊活喝。”
收了他的可樂,有人拿出彆的來交換:“季明揚,麵包吃不吃?”
“分我個小的。”
“小的能頂飽嗎?”
季明揚把塑料包裝撕開一條口子:“喂魚,等會兒彆把魚給撐得翻肚皮。”
“不會的。”要給他麵包的那個同學嚼著麵包,“脫離劑量談毒性都是扯淡,這裡的魚個頭大,平常吃得肯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