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晰輕輕地歎了口氣,依稀聽到有人在叫他:
“陳晰……”
“陳晰?”
盛啟安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陳晰猛然回神,偏頭看向盛啟安的臉:“我在,怎麼了?”
“我就說他沒聽見吧。”老大微微斜過身,手臂上沾著洗衣服的泡沫,“你再跟他講講。”
盛啟安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臉,滿臉的欲言又止。
陳晰抬頭一看。
【陳晰耳朵該不是不好吧,我聲音再大點兒?】
“我說,我們要去看演出!”
這下聲音夠大了,震得他腦瓜子嗡嗡的。
。
我倒也沒有到耳背的程度。
陳晰摁住一邊太陽穴:“現在聽見了。”
“你剛才真的一點兒都沒在聽啊。”
“嗯……”陳晰含糊地應了一聲,“微信上有人找我,是什麼演出?”
盛啟安把自己的屏幕倒轉過來,戳著班級群裡的通知說:“學校組織我們去國家大劇院看演出,院裡給我們算一個活動分,你想去玩嗎?”
陳晰借著他的屏幕看通知,慶祝莎翁誕辰劇目100周年巡演,邀請A大師生前去觀看。
“國家大劇院的……慶典演出?”他抬起眼,歪了下腦袋,“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盛啟安一聽就知道他沒把信息看全,笑著回陳晰:“天底下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看完回來得交4000字的觀後感,去不去?”
“總不是手寫吧?”
老大擰著剛洗完的衣服:“手寫稿不得把團委辦公室整個埋了啊?”
“隻用交電子稿?”陳晰算了一下,覺得挺劃算,“你們都去嗎?”
“當然了。”“這種白嫖來的機會,錯過了還是人嗎?”
“那算我一個吧。”
某個工作日的傍晚,十來輛大巴車開進了A大的林蔭道。
湖畔邊掀過來一陣濕潤的風,低壓的梧桐葉掃過玻璃,刺啦啦地撓響。
陳晰靠著椅背,隔著藍色的紗簾向外望去,耀眼的陽光越過高架,把建築照得閃閃發亮。
大巴車塞進上下班高峰期,像一隻碩大的麵包,大大小小的車輛排成隊,一直要延伸到路儘頭,陳晰放眼望去,每一條車道上都擠著各式各樣的色塊。
他消息回到一半,車廂裡突然響起高高低低的驚呼。
盛啟安拍了把他的肩膀:“陳晰,快看快看!”
夕陽燦爛,粉紫色的雲彩染透了半邊天。
不遠處,國家大劇院像半個平躺在地上的雞蛋。
日頭西沉,浮光躍金。
帶隊老師拍了拍車載的麥克風,指揮他們下車:“同學們,我們已經到達國家大劇院,請有序下車,注意避讓來往車輛。”
陳晰落在隊伍最後,遠遠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相機無法拍攝出此景萬分之一的震撼,陳晰深吸一口氣,聞到了風中隱隱的花香。
有一隻手突然從後頭伸出來,拍了拍陳晰的肩膀。
跟鬼一樣。
陳晰提著半口氣,嗆了個死去活來。
回頭看到盛啟安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你走路……咳咳……沒有聲音的嗎?”
盛啟安低著頭,好笑地看著他:“你可彆冤枉我了,我都叫了你多少聲了?”
他把票遞到陳晰手邊:“你的票。”
陳晰捏了票,看他手裡還有不少:“老大他們呢?”
“前邊吧,我剛聽見他倆說要去拍照來著。”
盛啟安回過頭,問:“你呢,要不要拍照?”
陳晰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自己隨便逛逛吧,你去找他們。”
陳晰靠在樹下,風吹開他的額發,他就抬頭看向風來的方向。
天邊的霞光已經消散掉了不少,粉調中透出些許藍色。
陳晰低頭把那條沒回完的消息回完。
【陳晰:以前我會覺得,習慣這種人的存在也許沒什麼不好。但現在想起來,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傻子。現在我不打算忍受他了。】
【趙婧瑜:那你斷一次腿還是值得的。】
【陳晰:喂,才不是為了他才摔斷腿的。】
【趙婧瑜:我信你這張嘴就有鬼了。】
陳晰啞然失笑,把手機收回兜裡。
劇院的入口是下沉式的設計,已經開始下一場檢票,他預備動身的時候,餘光突然掃見一個風車。
橘黃色,在風中骨碌碌地轉著。
等到他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那個小孩已經靠近台階邊緣了。
那麼深的台階,摔下去少說也要磕破頭。
風車搖搖欲墜,在小孩踩下台階的瞬間,陳晰攔腰把小孩拉了回來,風車被風一吹,骨碌碌地往下邊飛去。
“風車……風……車……”
陳晰這一下抱得不牢,小孩掙紮著要去搶風車,馬上就要從陳晰的臂彎裡跑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季明揚的手握住他的腕骨,刹那間視野顛轉,季明揚的臉近在咫尺。
“小心!”
季明揚一手拽住陳晰,另一隻手把小孩摟回來。
“寶寶!”不遠處傳來家長的尖叫。
小孩後怕的哭聲在耳邊炸響。
“我的媽呀,太危險了吧。”
“怎麼不看好小孩呢?”
季明揚鬆開手,把小孩交到家長手裡。
回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陳晰:“有事嗎?”
陳晰呼吸還有些急促:“先去看看小朋友。”
小孩沒事,就是嚇住了。
“誰家小孩兒啊?”
“家長剛剛跑哪兒去了?”
“得虧有好心人看見,不然就摔下去了。”
家長拽著陳晰千恩萬謝,陳晰擺擺手,心臟跳得有點不舒服,往下瞧了眼台階,還是覺得有些暈,下意識地抬手抓了下扶手,碰到了季明揚的手掌。
目光向上移,驀然和季明揚四目相對,陳晰不太自然地撐起一個笑:“我沒事。”
“有事的人才會說這句話。”季明揚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你臉色很差。”
陳晰回以恰到好處的詫異:“是嗎?”
“大概是上半年摔骨折過,有點心理陰影了。”
盛啟安從遠處趕來,剛走到就聽見他倆的對話。
“骨折?”盛啟安敏感地捕捉到關鍵詞。
“嗯。”陳晰點頭,“大概是從一層樓高的地方掉下來了。”
“我靠,你趕緊下去待著吧。”盛啟安嚇得聲音都不穩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說。”
“我以為自己好了呢。”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啊。”盛啟安嘴比腦子快,是條操心的命,“你這才剛好全乎……那你還去跑了一千米?”
陳晰被盛啟安緊張兮兮的神情逗笑了。
“放心吧,我真沒事。”
“我先去裡麵隨便逛逛,你們再玩一會兒。”
“玩什麼玩,我看你是頭號危險分子,今天得把你看牢。”
季明揚輕聲說:“我跟著他吧,你們玩自己的。”
“那行,你辦事我放心。”
盛啟安揮揮手,把陳晰托付給了季明揚。
“其實我沒事……”
“我覺得我有點事。”
“?”陳晰詫異地抬頭。
“被你嚇的。”
陳晰後知後覺地產生了點歉意。
“抱歉啊。”
季明揚沒有說話,他握住陳晰的手腕,問:“要下去嗎?”
“嗯。”
劇院從入口處就鋪了沉重的深紅地毯,人踩上去,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人走在廳裡,像是踩在漫漫浮雲之中,深陷在人造的空洞裡。
海報從兩層高的地方垂懸下來,靜置不動,猶如經幡。海報無不精美絕倫,半數都在稱頌愛的偉大。
陳晰立在大廳中央,一張一張地看過去,然後瞧見今晚他們要看的這場戲——
《仲夏夜之夢》。
經典的劇目,中學時看過念過演過,不免讓觀影變得有些乏味起來。
開闊的空間裡,有一處比平地略高的台階,台上大約有六七人,或站或坐,正在做演出前的準備動作。
台階麵前放了幾十把簡易的椅子,零星兩三個人坐在椅子上,坐姿都異常端正。陳晰也變得拘謹,拉出一張凳子來坐,像個好學生一樣坐著。
試音結束,台上的樂手鞠躬,開始演奏一首提琴曲。提琴手略一停頓,流暢的旋律從弦上流淌出來。
陳晰覺得耳熟,花了一番功夫才分辨出來那首曲子。
他身邊的椅子突然被拉開,一截牛仔藍的褲腿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季明揚的聲音從頭頂傳出來:“在聽音樂會?”
陳晰斂了下衣角,仰頭微笑:“嗯。”
季明揚坐下來,遞過來一瓶飲料。
“謝謝。”
“喜歡這首曲子?”
“Hauser的《Caruso》。高中時廣播站常放這首歌。”陳晰輕聲說,“聽了心裡會覺得很平靜。”
“要幫你擰開嗎?”
陳晰搖頭,自己擰開了:“謝謝。”
夕陽的餘暉漫到他們身上,金黃色的,讓人覺得很愜意。
過了會兒,演奏結束了。
陳晰想讓季明揚自己去玩會兒,不用費神跟著自己。
陳晰不太自然地偏了下視線,突然瞄到角落裡有一個熟人。
那團人影貼著牆根站著,外套敞懷穿著,底下襯的是他標誌性的灰色T恤。
陳晰突然忘記剛剛在說什麼,下意識地扯了下季明揚的袖子:“我看到朋友了。”
談意清兩隻耳朵都塞著無線耳機,頭上戴了一頂棒球帽,額前的劉海被帽沿壓著,不馴地翹出來幾簇。
大提琴弦扯出一個音,壓過了周遭的一切聲音,季明揚身體略微向後靠了一下,肩膀挨過來:“嗯?”
挨了個空。【親妯娌】
陳晰兩手攏在嘴邊,小聲呼喚:“談意清!”
談意清恰好抬起頭,看見一隻搖頭晃腦的小狗……還有他背後的惡犬。
有股殺氣呢。
陳晰還在小幅度地揮揮手,“意清,你也來啦!”
談意清把手機揣回兜裡,小步跑過來,對季明揚點點頭:“好巧。”
然後坐在了陳晰另一麵的位置上。
陳晰寒暄道:“你也是來混活動分的?”
談意清迷茫地歪了下頭:“活動分是什麼?”
談意清穿著一身連帽衛衣,坐下之後整了整領口,露出胸口衣服上的標。
好像是一支很有名的電競戰隊的logo。
“是秦放舟幫他報的,對吧?”季明揚終於有插話的餘地。解釋完,他朝著談意清看了眼,“他人呢?”
談意清理所當然地答:“秦放舟去存包了。”
“我猜也是。”季明揚一手搭在陳晰的椅背上,手腕上的刺青被漆黑的表帶截斷,左手上的戒指微微發亮。
談意清坐下來沒幾分鐘,又摸出手機來打遊戲,炫彩的特效晃得陳晰眼花繚亂:“意清,你在乾什麼?”
談意清抬手掃掉一個怪:“練手速。”
“?”
“他是打電競的。”季明揚示意他去看衣服上的標,“那是俱樂部的衣服。”
陳晰遲鈍地眨了眨眼:剛上大一的電競選手,那豈不是說——在我刷題刷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我的同學在打電競……這就是世界的層差嗎?
陳晰轉過頭,看見季明揚的臉。
沒事,我身邊這個才是真的掛逼。
【又在想什麼?】
“你們都是掛逼吧。”
季明揚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他的肩膀:“彆把自己沒走過的路想得太難。”
“明明就很難好吧。”
“小晰,人生隻有走自己的路才有趣。”季明揚輕聲說。
“也對。”陳晰找回點自信心,轉頭找談意清說話,“意清你是職業選手嗎?”
“以前算是半個。”談意清想了想,“現在我哥把我踹出來了。”
“……不會是真是打遊戲上的A大吧?”
“我們學校哪裡有電競特招生?”秦放舟從後頭走上來,單手壓著談意清的椅背,“陳晰同學,發揮想象力也要有個限度。”
“但他遊戲打得很好啊。”陳晰湊過去看,“我從沒見過那麼乾淨的操作。”
“他走的藝術特招,在校樂團拉中提琴的,手指當然靈活。”秦放舟抬了抬下巴,“還是本市考生,算是入學難度略低一些。”
談意清覺得這個解釋也不算扭曲事實,附和著“嗯”了一聲。
“喂,我們學校的藝術特招也很難考的好吧……”陳晰眨了眨眼睛,捉住談意清問,“你什麼時候去打的電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