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年的天氣格外變化多端,十月份的時候狂風陣陣,能把人倒吹出三裡地,氣溫也低得像是馬上要下冰刀子;到了十二月,天天豔陽高照,熱得又像是暖冬前奏,學校裡的銀杏葉到了這個季節還沒落乾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
陳晰畫的倒計時在嚴冬來臨前走到了儘頭。
盛啟安有一天路過他的桌子,瞥見陳晰書桌邊貼著的一張掛曆,不太正經地打趣他:“陳晰,你是什麼品種的卷王,這才大一的第一學期,你就搞出百日衝刺的架勢了。”
彼時陳晰轉著筆,衝盛啟安笑笑:“是正計時。”
“你們那兒還擺百日酒啊……”盛啟安話音未落,緊緊地把嘴閉上了,因為什麼,不言而喻。
據說盛啟安這隻單身狗被虐得嗷嗷叫,轉頭找季明揚敲了頓炸雞,補償受傷的心靈。
這個怪異的讀心術來如山倒,去若抽絲,在一個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裡,踮著腳從陳晰的生活中溜走了。
臨近聖誕,各路商家都在櫥窗裡張貼了紅通通的裝飾物,聖誕樹被安置在幾座大廈中央的空地上,滿樹都是潔白的絨花,燈帶閃爍著,照亮了樹下方形的禮物盒。
年級群裡輔導員又在群發“不過洋節”的通知,但沒用,入了夜,宿舍樓道裡滿是穿著羽絨服的身影,都是趕著去約會的。
1013宿舍倒是全員蹲在宿舍裡,一個都沒少。
新院養了一群再時髦不過的學生,什麼活動都能瞧見他們的身影,此時這一屋子的年輕人都乖乖對著資料背書,原因無他,考試死線就在聖誕的後一天。
早八考中新史。
全級學生都在痛罵老師不做人。
盛啟安疲憊地往前一栽,給中新史磕了個清脆的響頭。
他半張臉還懟在桌上,甕聲甕氣地向陳晰求助:“大神快帶帶我,中新史我想上60。”
陳晰看著自己記得七零八落的聽課筆記,擰頭看了眼盛啟安,一臉真誠地問:“我這門課隻聽了一半的課時,你真的敢學嗎?”
剩下的全是代課幫著上的。
盛啟安思考了一下,有理有據地說:“你和季明揚加起來兩個諸葛亮,湊我一個臭皮匠,我敢學。”
儼然把季明揚當成是新聞學院的編外成員了。
“那恐怕不太行。”
季某人腳踏兩個學院的船,到了期末,終於毫不意外地劈了叉,這兩天正忙著補自己院裡的大作業呢。
經院考起試來是出了名的沒人性。
盛啟安咽了口唾沫,默默給季明揚點了根蠟,一頭栽進了三座大山裡,甕聲甕氣地感歎:“這玩意為啥非得閉卷考呢?”
“想開點,中新史背了,約等於史綱背了。”
“有個毛用,教務處那幫神經病,把思政課扔在了期末周的最後一天。都快被憤怒的學生給炸成平地了。”
每個大學都會在教學安排裡定一個期末周,雖然不是每門課都得在期末周考試,但期末周是死線,不能再晚了。而教務處那幫貨色估計是用腳趾頭排的考試,把全級部都逃不掉的思政課放在了最後一門。
這就意味著,不管這幫學生在全世界哪個角落撒歡,都得在這一天灰溜溜地回來考這門試。
惹得天怒人怨,教務處已經被口頭占領八百回了。
看書看到這個點,大家心裡都生了厭煩,郭繁滑了下椅子,舉著手機問他們:“吃不吃金穀園,我把小程序發群裡?”
盛啟安豪邁地揮手:“發發發,聖誕節不吃餃子就像魚沒有了自行車,吃!”
“爹的,前方排隊100桌。”
李家卓不解地從課本裡爬出來:“耶穌生日為什麼要吃餃子?”
“因為中國人他爹的不過洋節!”盛啟安怒點三份牛肉餃子,“中國人就是要吃餃子!”
郭繁:“我選擇短暫地當一會兒洋人,誰想吃麥當當。”
盛啟安中氣十足地一聲吼:“我!”
李家卓:“這世界終於癲成了我想象不到的樣子。”
話音落下,四個人一起發出一連串鵝叫。
陳晰笑得撐住了額頭,他手機上開著文件,退出界麵才看到季明揚發來的消息:【在宿舍?】
發送於三分鐘前。
陳晰才剛敲下去一個“在”字,宿舍門都篤篤響了兩聲。
陳晰蹦起來開門,門縫拉開……
露出秦放舟的臉。
秦放舟穿著一件羽絨服,一看就知道剛從外邊回來,他往陳晰臉上掃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笑出了聲,打趣道:“某人現在的表情很冰冷,建議你自己自己來哄。”
秦放舟耳朵裡塞了隻藍牙耳機,肯定是在跟季明揚連著電話。
陳晰抿了抿唇,繃著自己冷漠的臉:我沒有,彆瞎說,我那是看書看的。
“喲,這種有情人成雙入對的夜晚誰來送溫暖了?”盛啟安從後頭把門拉開,一眼就瞄到了秦放舟手裡的外賣袋。
秦放舟跟他們全宿舍都熟,進來先分了一圈奶茶:“我來慰問一下諸位,考試順利。”
“就一期末考,你怎麼弄出高考的陣仗來了?”
“彆問我,我就是個跑腿的。”秦放舟把陳晰的那杯擱在他桌上,眼睛裡明晃晃的都是笑,“某人為了這一頓,可是欠了不少東西給我。”
電話裡的某人笑罵一聲:“滾蛋。”
“謔,喜茶今晚不是排爆了嗎?你上哪兒買的?”
秦放舟後背撐著宿舍床的杆子,語調懶洋洋地回答:“小孩子吃就行,少問。”
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全宿舍的“噫——”
特大聲,專門“噫”給不在場的某人聽的。
秦放舟大笑,他扶了扶耳機,說:“沒聽清楚?我讓他們再來一遍?”
果不其然討到了今晚的第二聲罵:“你欠打?”
陳晰吮著熱奶茶,含糊不清地問:“他人呢?”
“肝我們院的大作業呢。”
秦放舟古道熱腸地給陳晰指了條明路,在手機上發了個定位給他。
【他快肝完了,現在去正正好。】
陳晰迷茫地眨眨眼睛,秦放舟已經跟其餘三人碰完拳,像隻花蝴蝶一樣飛去下一個地兒了。
他手肘壓著門把,朝裡揮揮手:“拜拜,夜晚愉快。”
盛啟安嚼著珍珠,怒罵道:“我跟中新史愉快個der!”
秦放舟掛了一臉欠打的笑,對著陳晰眨眨眼,眼裡閃動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光芒。
陳晰依靠模模糊糊的讀心術,看出了他頭頂寫的四個字:【春宵愉快。】
愉快個錘子!
直到陳晰的額發被酒店大廳的暖風吹得溫熱,他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叫什麼:羊入虎口。
酒店的感應門再度向兩頭滑去,卷進來一陣寒夜裡的風,又一對情侶黏在一起進了屋,男生把身份證摔在前台上,低頭和女友忘情接吻。
聖誕節的房源爆滿。
沒人告訴他是這麼個爆滿法啊喂!
陳晰垂下眼皮,不安地解開手機再關上,一分鐘前發出去的消息並沒得到回複。
屏幕上的時間倏然一跳,到了十一點整。
沒準季明揚忙完就睡了。
陳晰的手插進兜裡,摸到了一個硬角。
匆匆忙忙地出門,倒是沒忘記帶上身份證。
不管怎麼樣……先開個房間住吧。
陳晰往前台瞄了一眼,看到兩具緊緊相貼的□□……還有工作人員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
他又默默地把自己往前邁的一步收回來了。
【我在樓下,你方便來接我一下嗎?】
現在撤回還來得及。
陳晰長按自己發出去的那條信息,剛摁下撤回鍵,遠處的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
這個點會從樓上下來的人不多,門向兩側滑,一個穿黑色高領毛衣的身影從裡頭走了出來。電梯間燈光昏昧,背景牆前立著一隻高大的仿製花瓶,稀薄的白光漫過瓶頸,疏疏地勾勒出來人的側臉,他比周圍的人要高好多,樣貌也極其出眾,黑暗和人群都無法淹沒他。
季明揚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機,臉上的神色變得有點難以描述。
陳晰下意識地學著他低頭看了一眼。
文字撤回成功了……
動作完全沒撤回成功啊喂!
季明揚已經大步從電梯間走出來,他戴了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走進大堂的時候,他的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清亮亮的光。季明揚的目光掩在薄片後頭,一眼就捉到了自己的男朋友。
陳晰穿著這個城市最通用的黑色衝鋒衣,戴了一頂同色的棒球帽,從地鐵出來後走了一段路,鼻頭吹得有些發紅,係在脖子間的圍巾是翠綠的。
像是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聖誕禮物。
可愛得讓人忍不住逗一逗。
季明揚靠站在牆角,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看一眼陳晰,看一眼手機,再看一眼陳晰,重複三遍,一副憋著壞水兒的樣子,陳晰往前走兩步,一腳踢在季明揚的鞋尖:“看什麼呢?”
季明揚趁機把某人撈過來,伸手把皺起來的衣領翻正了,揉了揉他的後頸:“以為這個不是我家的,確認一下。”
陳晰直接抬腳踩上了他的鞋:“你再說一遍?”
季明揚被陳晰懟了一下,笑得肩膀都在抖:“我家的這位小朋友……以前不是撩完就跑的渣男啊。”
季明揚身上沾了一股暖融融的草木香,陳晰貼著聞了會兒,吸了吸鼻子:“誰撩你了。”
“到酒店來找自家的男朋友,都不算撩了?”
酒店的客人匆匆地從大堂掠過,都忍不住朝他們這裡掃過來一眼。
兩個年輕的男生依偎在一處,稍矮的那個臉頰泛粉,蹭在黑衣服男生的肩膀上說不出話來。他後頸被大堂的冷風吹著,露出來的皮膚像瓷一樣白。黑衣服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背:“上去吧,冷。”
季明揚特意要的最安靜的房間,他們倆穿梭在幽暗的走廊裡,暗紅色的地毯踩上去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季明揚撐開一扇房門,屋裡長桌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還沒熄,周邊散落著不少打印出來的A4紙,用幾支筆壓著。
還真是在趕作業。
陳晰向後懶懶地一靠,歪在季明揚肩上:“學校太吵?”
“算是,”季明揚摁了摁自己的鼻梁,語氣裡帶著笑,“隔壁宿舍一哥們為了追係花,已經要死要活大半個月了,最近終於徹底吹了。”
“哦,真是個悲傷的消息。”
“為了安慰他受傷的心靈,他那份作業分給其餘幾個倒黴鬼,包括我。”季明揚嘴角微翹,“所以我現在不能看見他,容易犯法。”
陳晰噗地一聲笑出來了:“現在好像更悲傷了。”
“那能不能安慰你男朋友一下?”
陳晰擰過身看他,明顯憋著笑:“作業交了嗎?”
季明揚在原地停了兩秒鐘,抬手把眼鏡摘了下來。
“陳晰同學。”他的手搭著陳晰衣領上的帽繩,語氣玩味,“你這樣會讓我誤會的。”
“誤會什麼?”
“誤會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正經事。”季明揚的手摩過他的頸側,激起一陣戰栗。
“你知道聖誕節來酒店要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