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
李潤林並未看清來人是誰,卻憑借著趨利避害的本能,在話音剛落的瞬間猛地低下了頭。
身後傳來了一聲哀嚎,伴隨著如白日丫鬟小廝身上邪氣消亡時同樣的“刺啦”聲。
那是如同烤肉沾油放在炭火上時一般炙熱的聲響,卻叫李潤林遍體生寒。
此時他才看清,來人伸出了雙指抵住了他身後的東西。
“愣著做什麼?嚇傻了?膽子真小。”
是國師。
此時他正站在床畔,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潤林。
他臉上金燦燦的麵具是不規則的,從鼻尖往兩鬢邊發散出一個平滑的弧度,延至下頜角,麵具上還鑲有寶石,整張臉上隻能露出眼睛、嘴唇和下巴,可即便如此,便已然精致如斯。
他嘴角微彎,眼神也很是輕蔑。
又是這個眼神。
李潤林訕訕地從他臂下鑽出,動了動嘴唇,不知如何與他開口。他的心臟跳得飛快,突突的,這種陌生的感覺他還未曾體會過。
“怎麼救了人,連聲謝字都沒有,唉,你還真是如同……冷漠。”國師在笑,眼神卻冰冷。
李潤林關心他未說出口的話到底是什麼,便不加思考地脫口而出:“如同什麼?”
國師此時卻不想再說了,他冷哼一聲便走了。
李潤林急忙跟在他身後道謝,而國師卻並不理他,如白日一般,走到門口便不見了蹤影。
這回算是清楚了,國師必定是認得他,可他卻隻在夢裡見過國師。
此刻他心亂如麻。
真相無從得知,除非是國師自己說出來。
罷了,庸人自擾之。
他回頭,看向那要人命的東西。
是二狗子。
他不意外,隻是本就不平複的心情此刻起了大的波動。
二狗子就這麼死了。
李潤林盤腿坐在了地上,抬頭望向床榻上二狗子的身影,半晌,悲傷終於是忍不住從他眼睛裡噴湧而出,他低頭,單手捂住了眼睛,卻還是捂不住淚水。
二狗子家貧,無奈自幼出來謀生,李潤林的父親見他可憐,收留他在府上當個跑腿的小廝。
少時的李潤林比現下更加孤僻,經常是惜字如金,沒有孩子願意跟他玩,隻二狗子日日過來給他送些小食。那時他並不認為二狗子沒有圖謀,對二狗子很是警惕,而二狗子卻隻道:“老爺收留俺,便是主子,您是老爺的獨苗,便是俺的小主子。”
後來,李潤林便一直要二狗子跟著他了。
李潤林祖上原是經商的,沒什麼人正經去讀書、做官,無奈他自小不通人情,他父親幾番教導,他也學不會生意場上的推杯換盞,這般,才舍得這麼個家中獨苗去孤注一擲。
隻是沒想到他能金榜題名,謀得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一位,依他的性格,也算是合適。
他們一家人本是和和美美、平安順遂,卻在三年前突遭滅門之禍,一夕之間近乎死絕。
那時,他卻因國師歸位被召進皇宮修撰而躲過了一劫,而二狗子,也跟著他活了下來。
如此,竟成了他們主仆二人相依為命。
三年來,他從未放棄尋找真相,卻連親人的屍首都未曾見過一眼。
而如今,二狗子也死了,他不知該如何支撐下去,如何在這舉目無親的世界支撐下去。
李潤林就這般坐了一夜,即便腿腳麻木他也不管不顧。
眼淚流儘了,天也蒙蒙亮了。
此時李潤林聞到了一股惡臭。
那竟是二狗子散發出來的,這味道如同已死了許多日的屍體,黑色的屍水從他垂在床沿的手臂上流了下來,沾濕了李潤林的衣角。
李潤林皺眉,晃悠著站了起來,可他的雙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使他險些跌倒在二狗子身上。他緩了許久,這如行刑般的痛苦才逐漸褪去。
他必須要查明真相!無論散布邪氣的對麵是個什麼惡鬼,二狗子絕不能這樣白死。
隻是待他轉身,準備走向窗邊的銅鏡,卻猛然發覺窗外站著個人,正背著光看著他。
他嚇得一機靈。
看不清此人的麵目,他不敢出聲,害怕這又是個怪物。
“嗬,你哭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此時這人開了口。
李潤林反應了過來,還是國師,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您沒走?”他的嗓音有些暗啞。
國師轉身,晨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卻照得黑色的麵具更幽深了,隻漏出的下巴在朦朧中晶瑩得似發光般,他的睫毛纖長,一眼望去好似有點弧度。
這樣美好的景象在窗邊一閃而過,卻刻在了李潤林心裡好幾萬年。
“本是走了,但想到你會感到痛苦,便回來觀摩,你看,我多關心你啊,李丞相。”國師走到了門口,將大半本就不甚清明的晨光擋住了。
他輕笑著,卻因背著光,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同時也隱去了嘴角弧度,那是一抹帶有冷意的弧度。
其實國師很是愉快,特彆是在看清了李潤林臉上的淚痕後。
“我們從前認識嗎?”李潤林顧不得那些禮數,迫不及待地追問了起來。
“認識啊,怎麼不認識。”國師麵具下的臉冷峻了起來,他卻用嬉笑的語氣說道。
“何時何地?有何際遇?為何我想不起來,隻一個多年的夢……”
“夢?什麼內容?說下去。”國師不再站在原地,他走進了房裡,坐在了軟榻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李潤林。